12
飞机降落在瑞士机场时,天气很冷。
桑妤拢了拢围巾,指尖触到喉咙上的疤痕还是忍不住一颤。
起初的日子并不好过。
语言不通,手语在这里并不普及,她去超市买东西店员对着她茫然地耸肩,有一次在餐厅点餐服务员甚至直接略过她,转头问身后的顾客需要什么。
她站在街头,看着陌生的文字和面孔,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孤独。
但桑妤没哭。
她报了一个德语班,每天早起坐电车去上课,老师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和她是老乡,知道她说不出了话会放慢语速耐心地教她发音。
再试一次。
老太太指着自己的喉咙。
桑妤张了张嘴,气流摩擦过受损的声带,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老太太却笑了,拍拍她的手说:不急,慢慢来。
她租了一间小公寓,窗外能看到清澈的河。
桑妤继续画画,街角的咖啡店、电车上的陌生人、雪后初晴的天空......没有人在旁边评价这幅色调太暗了那幅不够大气,她只是纯粹地画给自己看。
偶尔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梦到过去。
梦里她站在火场里,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可她还是拼命往前爬,想把昏迷的沈默琛拖出去。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
她坐在河畔的世界上,素描本摊在膝头,铅笔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画纸上的线条凌乱而浮躁,像她这几天的心情,明明瑞士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可每当拿起画笔总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她无法静下心来。
远处的绿山倒映在河面,本该是绝佳的构图,可她就是找不到感觉。
直到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构图太平了。
低沉的男生从头顶传来,标准的普通话,语气冷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桑妤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对方戴着黑色卫衣帽子,帽檐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亚洲面孔,眉眼深邃,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却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疏离感。
他垂眸扫了一眼她的画,薄唇轻启。
你应该把河岸的弧度拉长,让视觉引导线指向教堂尖顶。
桑妤一怔,他的语气毫无波澜,甚至没多看一眼,可偏偏每一句点评都精准戳中她的犹豫。
她下意识用手语比划:
‘谢谢,但我不需要指点。’
手语对我没用。
桑妤抿唇,干脆低头继续画,假装他不存在。
可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过来,直接抽走了她的铅笔。
她忍不住发出抗拒的声音。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话,眉梢微微一挑,他附身,在她的素描本上快速勾了几笔,一瞬间整幅画瞬间有了灵魂。
画画不是复制风景。
他把铅笔还给她,声音依旧冷冰冰的。
是让你自己的情绪,顺着笔尖流出来。
他的画风很特别,线条干净果断,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莫名给人一种凌厉的冲击感。
等她再抬头时,男人已经转身离开,黑色卫衣的背影融进河畔的人群里,像一阵捉不住的风。
又平平淡淡的过了一天日子,桑妤在公寓附近的咖啡厅里端着热可可转身时,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滚烫的液体泼洒在对方昂贵的西装上,深褐色的污渍瞬间在浅色面料上晕开。
男人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阴沉,桑妤慌忙放下杯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对方显然看不懂手语,眉头越皱越紧,用德语厉声质问着什么。
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喉咙发紧,试图挤出几个德语单词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她说很抱歉,她愿意赔偿干洗费用。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身侧传来,桑妤转头对上了那双熟悉的、毫无情绪的眼睛。
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用流利的德语与男人交涉。
他今天没戴帽子,黑发略显凌乱,单手插兜站在她身旁,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暴怒的西装男。
不知道男人皱眉说了什么,他没回答,只是弯腰捡起桑妤的素描本,轻轻拍了拍上面的鞋印,然后转头看向对方,用英语一字一句道:
她道歉了,现在该你了。
气氛瞬间凝固,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掏出手机开始录像,高大的男人脸色变了变,最终骂了一句脏话,转身挤开人群走了。
这下他才低头看向桑妤,把素描本递还给她。
桑妤接过本子,指尖因为紧绷的情绪而微微发颤。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用中文问:你平时都这么任人欺负
目光又落在她泛红的指尖。
烫到了
没等她回应,少年已经转身向店员要了冰块,用纸巾包好塞进她手里。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顺手处理一件麻烦事。
顾知年。他突然说。
桑妤茫然抬头。
我的名字。顾知年垂眸看她,漆黑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动。
下次被欺负,直接踹对方膝盖,手语在这种时候屁用都没有。
暮色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他睫毛下投落一小片阴影。
桑妤忽然发现,他左眼尾有一颗很淡的泪痣,风吹乱她的刘海,她望着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突然发现。
这是失声以来,第二次有人站在她前面,替她把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掷地有声地扔回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