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被推开时，夕阳正将最后一点余晖涂抹在泥墙上。黄雨柔和肖清芷几乎同时抬头看去。
宋玉回来了。
他肩上扛着一个用藤蔓和树叶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裹，沉甸甸的，压得他脚步都比平时慢了几分。
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张卷起来的、带着新鲜血渍和泥土的灰褐色皮毛。
一股浓郁的、不同于兔子的血腥气和生肉味，随着他的走近，弥漫开来。
黄雨柔手里的活计停了下来，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那个鼓囊囊的包裹和那张明显属于大型动物的皮毛。
肖清芷也站在原地，目光从宋玉的脸，移到他肩上的重物，再落到那张皮子上，握着水瓢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这次，她们没有像昨天看到兔子时那样惊呼出声，但那种无声的震撼，似乎更深。
这个男人，出去一趟，总能带回颠覆她们认知的东西。
宋玉将肩上的包裹卸下，放在院子中央相对干净的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他将手里的皮毛也放在旁边。
他直起身，抹了把额头渗出的细汗，看向两个女人。
黄雨柔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这是什么，但又没问出口。肖清芷则已经移开了目光，默默走到灶台边，检查锅里的水。
“狍子。”宋玉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奔波后的沙哑。他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肉处理过了，皮是完整的。”
狍子？黄雨柔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比兔子金贵多了的野味，寻常猎户一年到头也难得打到一只。
他上午才出去，傍晚就扛回来一只？
宋玉没再解释，走到水缸边，舀水洗了把脸和手，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俊俏阳刚的面庞让一旁的肖清芷不禁一怔。
他拿起那张狍子皮，展开看了看，又小心地卷好。
“这皮子，拿到镇上去，应该能换点东西。”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她们听。
镇上？黄雨柔心里一动。她们来到这个村子后，还从没去过镇上。
肖清芷添柴的动作顿了一下，火光映着她低垂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就是他家！”
“……下手也太狠了，二麻子那腿……”
“……必须给个说法！”
宋玉眉头微皱，将狍子皮放到一旁，站直了身体，目光投向院门。
黄雨柔和肖清芷也紧张起来，上午的惊魂一幕还历历在目，黄雨柔下意识地往宋玉身后靠了靠。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短褂，面皮白净，留着两撇八字胡，眼睛细长，滴溜溜转着，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这人宋玉有点印象，似乎是这个村的村长，叫什么......李茂。
跟在李茂身后的，是鼻青脸肿、走路还有点瘸的刘三狗。
他看到宋玉，眼神立刻躲闪，缩着脖子，不敢对视，但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院子里的狍子肉和皮毛，闪着贪婪和畏惧交织的光。
再后面，是几个哭哭啼啼、满脸悲愤的男女老少，看穿着打扮，应该是王二麻子的家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看到宋玉，就指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天杀的啊！你把我儿打成那样！手也断了，腿也折了！
这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你这个黑心肝的强盗！”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应该是王二麻子的兄弟或亲戚，也怒目圆睁，指着宋玉骂道：“姓宋的！你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打断人手脚，今天你要不给个交代，我们跟你没完！”
他们堵在门口，吵吵嚷嚷，唾沫横飞。
宋玉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他那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态度，反而让叫骂的人心里有点发毛。
村长李茂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越过吵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院子中央那堆用树叶包裹的肉块和那张卷着的狍子皮上。
他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交代？你们想要什么交代？”宋玉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王二麻子和刘三狗，为什么会来我家，又为什么会被打，你们心里没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三狗，后者立刻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强闯民宅，意图不轨，打断他手脚，是轻的。”宋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
王二麻子的家人被他噎了一下，那老妇人还要再哭嚎，却被旁边的汉子拉住了。
他们当然知道自家兄弟是什么德性，也隐约猜到事情起因不光彩，但现在人被打残了，他们占着“理”，自然要来闹一场，讨些好处。
“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那汉子梗着脖子喊道，“医药费！你必须赔！”
刘三狗也趁机壮着胆子，小声附和：“对，对！赔钱！我、我也被吓坏了，也得赔！”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瞄着那狍子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赔偿？”宋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嘲讽。
他弯腰，从那堆肉里随手拿起一块带着不少骨头、看起来并不算好的肉块，大概也就一两斤重，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扔在了王二麻子家人面前的地上。
“这个，拿去看郎中。”
然后，他又拿起一小块更小的、几乎全是骨头的边角料，看向刘三狗。刘三狗眼睛一亮，连忙伸出双手去接。
宋玉把肉递过去，在刘三狗的手即将碰到肉的瞬间，他的目光落在刘三狗那条微微发抖的腿上，手指轻轻在自己膝盖的位置点了点，动作很轻微，甚至带着点随意。
“拿去，补补。”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刘三狗接过肉的手僵了一下，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恐惧取代，他似乎想起了王二麻子膝盖那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块虽然小、但毕竟是狍子肉的骨头，又看了看宋玉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最终，贪婪战胜了恐惧。
他飞快地将肉揣进怀里，讪笑着连连点头：“谢、谢谢宋大哥！谢谢宋大哥！”
王二麻子的家人看着地上那块骨头多肉少的肉块，顿时炸了：“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我告诉你，没十两银子，这事没完！”那汉子指着宋玉吼道。
十两银子？在这个穷山村，这简直是天文数字。
宋玉脸上的那点笑意彻底消失了，眼神冷了下来。
他往前一步，那股在山林里猎杀野兽、刚刚又废掉两人手脚的煞气，不自觉地散发出来。
王家人被他这气势一逼，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但依旧强撑着不肯退让。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村长李茂走了上来，脸上挂着和事佬的笑容，拦在了宋玉和王家人中间。
“哎呀呀，乡里乡亲的，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气呢？”他先是对王家人拱了拱手，“这位大兄弟，嫂子，二麻子受伤确实让人痛心，但这医药费嘛，也不是一口就能谈成的。
宋玉兄弟刚打到猎物，手头也紧，我看不如这样……”
他又转向宋玉，笑容更加亲切：“宋玉兄弟，你看，二麻子伤得确实不轻，他家也困难。
这块肉，确实少了点。要不……你再添点？就当是邻里之间，帮衬一把？”
他说话滴水不漏，既安抚了王家人，又给了宋玉一个台阶，还顺便点出了宋玉有“好东西”的事实。
宋玉看了李茂一眼，又看了看地上那块肉，和王家人脸上不甘又畏惧的神情。
他没说话，只是又弯腰，拿起一块和刚才差不多大小的带骨肉，扔了过去。
“滚。”这次，只有一个字。
王家人看着地上的两块肉，再看看宋玉冰冷的眼神和旁边精明的村长，知道再闹下去也讨不到更多好处，说不定还会惹怒这个煞星。那汉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示意家人捡起地上的肉，又狠狠瞪了宋玉一眼，搀扶着哭哭啼啼的老妇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刘三狗早就缩在一边，见状也想溜，却被宋玉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对着村长和宋玉都点头哈腰，然后一溜烟跑了，比兔子还快。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村长李茂和宋玉一家三口。
李茂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狍子皮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兴趣。
宋玉看着他，也不说话。
黄雨柔和肖清芷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两个男人，气氛有些微妙。
还是李茂先打破了沉默。他走到宋玉面前，压低了声音：“宋玉兄弟，好身手，好运气啊。”他指了指那狍子皮，“这可是好东西。”
宋玉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刚才，多谢村长解围。”宋玉语气平淡，听不出是真心感谢还是客套。
李茂摆了摆手，露出一个“你懂的”笑容：“举手之劳，乡里乡亲嘛。”
他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不过，宋玉兄弟，说句实在话，你这两次出手，虽然解气，但也把人得罪狠了。
这王家和刘三狗，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他们背后可还有人呢，以后怕是还有麻烦。”
宋玉不置可否。
李茂话锋一转，眼睛发亮：“兄弟，你看，你这打猎的本事，是真厉害。
但这好东西，窝在手里不值钱，拿到镇上去，才能换成实在的。”
他指了指那张皮子：“就这张狍子皮，你要是自己去镇上卖，那些皮货店老板看你是生面孔，肯定往死里压价。
说不定，三五百文就把你打发了。”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宋玉的反应，见他没什么表情，才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我在镇上有个远房亲戚，就在最大的皮货行里当个小管事。
你要是信得过我，这皮子，还有以后你打到的好猎物，我帮你带到镇上去卖。
价钱，肯定比你自己去卖高得多！咱们……二八分，你八我二，怎么样？”
他盯着宋玉，眼神里充满了精明和期待。
这既是示好，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宋玉，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窝囊废了，这是个有本事的狠人，值得投资。
宋玉看着李茂。
二八分，他拿大头，村长跑腿加利用人脉，听起来还算公道。
自己现在确实需要一个熟悉门路的人把猎物变现，而且和村长合作，也能在村里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狍子皮，又看了一眼屋檐下的黄雨柔和肖清芷。她们需要更好的生活，需要安全感。
钱，是这一切的基础。
“可以。”宋玉点头，很干脆。
李茂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许多：“好！宋玉兄弟果然爽快！那这皮子，我现在就帮你带走？”
“不急。”宋玉却摇了摇头，“等我下次打到东西，一起带去。”他把皮毛重新放好，“今天天色晚了，村长请回吧。”
李茂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防着他呢。
他也不恼，反而觉得这宋玉心思缜密，更值得合作了。
“行，那就听兄弟的。”李茂哈哈一笑，拱了拱手，“那我先回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说完，他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一眼那堆狍子肉，咂了咂嘴。
院门关上，彻底隔绝了外界。
宋玉看着李茂消失的背影，眼神深邃。
合作可以，但信任，是另一回事。这个村长，太精明了，得留一手。
他回过身，看到黄雨柔和肖清芷都看着他。
“嫂嫂，清芷，把肉收拾一下。”他指了指地上的狍子肉，“晚上，咱们吃顿好的。”
肖清芷和黄雨柔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开始处理狍子肉，黄雨柔紧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