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以手指月
宋若杉一下便认出了这人正是看顾白额虎的狸官贾芳。
她不禁感慨,自打来到南越,这位贾公公总是在她遇急遇难时第一时间出现。
宋若杉不禁脸带笑意,第一次认真看了贾芳一眼,柔和地说了句：多谢贾公公。
奴婢不敢当。
宋若杉将白额虎交到贾芳手上,贾芳小心翼翼接过,转身快速离开,全程一直弓身垂头。
贾芳一直保持双眸视地,可宋若杉仍是看清了他的样貌。
虽说她从来未曾对一名內侍的样貌有过特别猜测和想象,可今日所见,宋若杉心中仍是觉得这位贾公公没能完完全全地对上她心中对其轮廓的描摹。
而今日他的嗓音也比之前要尖细一些。
之前她与贾芳两次相遇皆是在夜间,今日所见,他的身形的确比一般的內侍要高挑些,只不过,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与前两次有很大的不同。
宋若杉未及细想,贾芳早已转身离开。
舌战过后,日影往西沉去,水台上起了风。
宋若杉只觉有些发困。
这些年岐王对于手握实权之人,一向是避开的,故而东一台那边所宴请的多数是南越朝廷当中的老学究。
宋若杉只觉同这些人理论实在是疲累而无意义,奈何今日之台为她所搭,偏偏她又不能输,只能全力以赴。
宴席过半,最西边的台子下聚集了青衣花旦武生小生,还有几个妆容逗趣的丑角。
宋若杉无心再与这些人应酬,见席上的陈老夫人拄杖离去,便也在侍女的陪同下,跟岐王只会了声,说午后起了风,她嫌水台上有些冷意,便要离开。
刚和晚娥碰上,主仆二人往马车停靠的地方行去。
后边却有一名内侍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
言贞公主,请留步。
宋若杉停步回头,正见岐王楚范基沿着小径快步向她行来。
楚范基身宽体胖,疾速而行时显得并不稳健。
他来到宋若杉面前,气喘吁吁。
言贞,言贞公主,何故溜得如此之快
宋若杉好笑又好气道：言贞要问岐王才是,岐王爷想看戏,搭了这样一出戏台子,言贞如您所意,卖力表演了,如今戏演完了,岐王还留言贞做什么
这老顽童脸上露出狡猾的笑容,双手负后,身子微微后仰,挺出大肚腩。
你呀你,楚范基啧啧两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圆肚,演得比我预想中的还要精彩。
他看了眼前方,继续前行,示意宋若杉跟上。
言贞公主这回看清我那皇帝老哥的诚意了吧。
宋若杉失笑,此番,算是看得明明白白。
神州之大,岂止大良与南越两国。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去年神州大地上粮食欠收,两国之外,北荒蛮地毗邻南越,西洲之国又在一旁伺机而动。
两国之战若不真正止息,欠年过后,北荒、西洲必定加入混战,此两国皆与南越相邻,若以夹击之势趁虚而入,届时南越腹背受敌,才是真正危矣。
南越皇不求一地,不要一金,只要大良一名公主和亲,实乃居安思危、高瞻远瞩之见。
宋若杉原以为南越上下一心,比大良团结。
殊不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宴席上,这些人对她咄咄相逼,便可见一斑。
身为人臣,无法为君分忧,竟连君主之意也未能领会,委实悲矣！
南越皇的诚意,宋若杉这下看清了。
原来岐王筹备春日宴,为的竟是让宋若杉看一看南越朝堂之难处。
南越皇楚隆,一开始或许真有野心,可打仗不是别的,劳民伤财,又牵扯了多方利益,想来南越朝中亦不乏反对之声。
楚隆中途或许心生退意,可与这些大臣周旋久了,自己早已骑虎难下。
好不容易打了胜仗,他毫无乘胜追击之意,只要迎回质子,圆了自己最初的说辞,便是圆满。
故而他为南越求取一名和亲公主,以换得十载安宁。
宋若杉想到过往的自己,心中对楚隆多了点理解。
纵然身为一国之君,也有多方牵累。
她不禁问道：言贞最后会与谁成婚
岐王楚范基面上一顿,可那点困顿很快化为笑意,不是公主殿下要求亲自择亲的嘛如今时候未到,本王又岂会知晓
宋若杉莞尔,南越皇与岐王爷为言贞编排了如此精彩的一处大戏,这其中的含义应当不是让言贞收敛锋芒,只做庸碌之辈吧
岐王脸色瞬间定住,僵持了瞬息后,却是狂肆笑开,哈哈哈哈哈,言贞公主聪明人,本王喜欢,喜欢！看来我那皇帝老哥眼光毒辣,给自己招了这么一个儿媳妇。
实话告诉你吧,言贞公主,你的疑问其实也是本王的疑问,想必我那皇帝老哥也不知道这个答案,言贞,这个谜底将由你来揭开。
岐王别有深意地看了宋若杉一眼,目露柔光,他眼中看到的仿佛是久违的甘霖。
大家都以为南越皇楚隆身子康健,还有几十年基业,可只有岐王清楚,南越皇室的这潭水沉寂太久,是该搅动起来了。
两人道别,岐王看着宋若杉前行的背影,只觉眼前之景深远幽静。
他回头看了眼水台,对着这些纷扰摇了摇头。
他深深吸了口气,福贵儿,去给本王取件外披来,起风了。
身旁的內侍脸上亦有笑意,奴婢遵命。
进城的马车上,宋若杉一路琢磨着岐王所透露的那些话,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南越皇楚隆似乎想要快速定下储君人选,可他自己也游移不定、看不透彻。
故而他希望宋若杉的出现能够给这件事带来新的转机。
这道理就如同以手指月。
有人指月,便能更快地看到月亮的方位。
楚隆希望,宋若杉能为南越指出这轮月亮。
刚想明白这个道理,逐渐奚落的车轱辘转动声戛然而止,宋若杉所乘的马车停靠在珍餮楼前。
适才一番舌战,她就抿了几口茶水,哪里顾得上吃东西。
宴席上宋若杉留意着食案上的八宝鸭,开背的鸭身里填满了干贝、虾仁、栗子碎末……料香诱人。
还有那晶莹剔透、浓香四溢的燕窝鸡丝,宋若杉只觉得自己的前胸与后背亲切地打了个招呼,不禁不仅咽了咽口水。
她记住了那外卖的食盒上描了一只简笔的饕餮,便一路寻了过来。
另一边,宋若杉的马车刚停下,珍餮楼二楼的和韵间里也有人刚刚坐下。
他气息平稳,朝底下的人说了句：将人请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