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北京，空气中飘散着槐花的甜香。沈念抱着一摞资料推开工作室的门，差点撞上站在门外的苏雯。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沈老师，生日快乐！"苏雯将礼盒递过来，"程总让我送来的。"
沈念愣住了。今天确实是她的生日，但她从不庆祝，连通事都很少提起。她接过礼盒，分量比想象中沉得多。
"他怎么会知道"
"程总记性特别好。"苏雯眨眨眼，"他今天临时出差了，特意嘱咐我准时送到。"
沈念将礼盒放在工作台上，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掀开盒盖的瞬间，她的呼吸停滞了——里面是一套宋代定窑白瓷茶具的精致复制品，壶身刻着细密的莲花纹，釉色如雪般纯净。
她颤抖着手指轻抚茶壶，触感冰凉细腻。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宋代茶具款式，原物收藏在台北故宫，她只在论文中提过一次向往之情。程奕是怎么知道的？
茶壶底部贴着一张小卡片，上面是遒劲有力的字迹："愿这茶具能盛下你所有的欢喜。程奕。"
沈念将茶壶捧在手心，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温暖。这种被人记住、被人了解的感觉太过陌生，以至于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程奕的名字。
"礼物收到了吗？"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
"嗯，很漂亮。"沈念努力保持语调平稳，"谢谢你，但太贵重了。"
"只是复制品。"程奕轻声说，"原物太遥远，暂时无法给你。"
这句话莫名触动了沈念。她低头看着茶具，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釉面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款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去年发表的《宋代茶器审美流变》里提到过。"
沈念惊讶地挑眉。那篇冷门的学术文章发表在专业期刊上，读者寥寥。程奕不仅读过，还记得如此细节？
"下周我有个私人收藏展。"程奕突然转变话题，"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一起来看看。"
沈念本该拒绝。踏入客户的私人社交圈意味着模糊专业界限。但茶具上的莲花纹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她听见自已说："好啊。"
挂断电话后，沈念将茶具一一取出摆好，手指在每一件上流连。恍惚间，她似乎看见这些器皿中盛着琥珀色的茶汤，热气氤氲中，一双修长的手正在斟茶
她猛地摇头驱散这个幻象。最近这种奇怪的闪回越来越频繁，每次都伴随着一种莫名的怀念与悲伤。
收藏展在程氏文化中心顶层的私人展厅举行。沈念穿了一件简约的藏青色连衣裙，比平时多戴了一对珍珠耳钉。电梯门打开时，她惊讶地发现程奕亲自在门口等侯。
他今天没穿惯常的西装，而是一身深灰色中式立领衬衫，整个人看起来儒雅而内敛。看到沈念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你今天很美。"程奕自然地接过她的手包，"来，我先带你看看重点展品。"
展厅里宾客不多，大多是收藏界人士。程奕带着沈念绕过主展区，径直走向一个僻静的角落。那里单独陈列着一只北宋钧窑天青釉莲花式温碗，釉色如雨过天晴，碗内泛着淡淡的紫红色霞光。
"这是"沈念屏住呼吸，"传说中的'霞记天'？"
程奕微笑点头："十年前在海外拍卖会购回，从未公开展出过。"
沈念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温碗。钧窑瓷器存世稀少，如此完美的品相更是凤毛麟角。当她的手指触碰到碗底的刻款时，一阵电流般的触感窜上脊背。
"这个'琰'字刻款"
"很特别，对吗？"程奕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据说是工匠的私印，只有极少数作品上有。"
沈念抬头看他，发现程奕的表情异常复杂，眼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她想追问，却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
"沈念？真的是你！"
一位白发老者大步走来，正是沈念在北大读研时的导师陈教授。老人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却警惕地扫过程奕。
"老师，您怎么在这？"沈念惊喜地问。
"老友邀请。"陈教授拍拍她的肩，突然压低声音，"借一步说话？"
沈念歉意地看了程奕一眼，跟随导师走到一旁。
"你什么时侯和程家人扯上关系的？"陈教授眉头紧锁，"我听说你在和他们合作一个项目？"
沈念点头："宋代瓷器修复研究，他们提供了很多珍贵资料。"
陈教授的脸色更加严肃："程家背景复杂，尤其是那个程奕。他父亲程远海二十年前牵涉进一桩文物走私案，虽然最后证据不足，但圈内人都心知肚明。"
沈念心头一震："程奕从没提过"
"他们家族有收集宋代瓷器的执念，特别是与'琰'字款有关的。"陈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远处的程奕，"小心点，别被表面迷惑。有些执念会毁了一个人。"
沈念顺着导师的目光望去，程奕正独自站在窗前，背影挺拔而孤独。她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在工作室说的话——"只有你真正在乎这些瓷器，就像在乎有生命的东西一样"。
宴会结束后，程奕坚持送她回家。车内气氛有些凝滞，沈念能感觉到他欲言又止的情绪。
"陈教授跟你说了什么？"最终程奕打破沉默，声音异常平静。
沈念犹豫了："只是叙旧"
"他警告你远离我，对吗？"程奕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泛白，"提到了我父亲的事？"
沈念惊讶于他的敏锐，只好点头："他说那只是传言。"
程奕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急转停在路边。他熄了火，双手仍紧握方向盘，呼吸明显加重。
"不是传言。"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但也不是全部真相。"
沈念从未见过这样的程奕——紧绷的下颌，眼中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她想伸手安慰他，却在半途停住了。
"你不必向我解释。"她轻声说。
程奕转头看她，眼中的情绪让沈念心头一颤："但我在乎你的看法。"
这句话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沈念感到一阵心悸。程奕的目光太过直接，仿佛能看透她所有伪装。
"送我回家吧。"最终她移开视线，轻声说道。
接下来的两周，程奕像是刻意保持距离，只通过苏雯传达工作安排。沈念专注于修复一块新送来的钧窑瓷片，却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晚程奕受伤的眼神。
六月初的一个雨夜，沈念加班到很晚。当她收拾工具准备离开时，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程奕站在门口，肩头被雨水打湿，手里拿着一个木匣。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我想给你看这个。"
沈念接过木匣，打开后发现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瓷片，釉色天青中泛着淡淡的紫红。
"这是"
"'霞记天'的残片。"程奕走近几步，"底部有完整的'琰'字款。我想请你帮忙修复。"
沈念仔细检查瓷片，惊讶地发现断裂处非常新鲜："这是新破损的？怎么弄的？"
程奕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意外。"他明显在回避什么，"能修复吗？"
"可以试试。"沈念将瓷片放在工作台上，"但这需要时间，而且"
"而且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瓷器？"沈念直视他的眼睛，"因为它上面的'琰'字款？"
程奕的表情瞬间凝固。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洼。
"那是我祖先的标记。"良久，他低声说道，"宋代官窑的一位工匠。"
沈念心头一震："所以你们家族一直在收集带这个标记的瓷器？"
"不只是收集。"程奕的声音几乎是一种痛苦的呻吟，"是在寻找"
"寻找什么？"
程奕突然抬头，眼中闪烁着沈念从未见过的炽热光芒："寻找一个承诺。一段未完成的缘分。"
这个回答如此出乎意料，沈念一时语塞。窗外的雨声变得更大，工作室的灯光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曳的阴影。
"我不明白"
"我知道。"程奕苦笑，"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侯。但请你相信，我对这个项目、对这些瓷器的重视，远超出你的想象。"
沈念想起陈教授的警告，又看看眼前这个记身雨水的男人。理性告诉她应该保持距离，但心底某个声音却在催促她靠近。
"我会尽力修复。"她最终说道，伸手递给他一条毛巾，"你淋湿了。"
程奕接过毛巾时，手指轻轻擦过她的掌心，那一瞬间的触碰像一道电流穿透全身。沈念猛地抬头，发现程奕正凝视着她，眼中是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谢谢。"他轻声说，声音低沉而温柔，"不只是为了这个。"
雨声渐歇，工作室里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两人之间突然滋长出一种奇异的默契，仿佛不需要言语就能理解对方的心思。
沈念拿起瓷片，开始讲解修复方案。程奕认真倾听，偶尔提出专业到令人惊讶的建议。他们讨论釉料配方、烧制温度，争论修复的细节，就像过去几周经常让的那样。但今晚有些不通——每当目光相遇，空气中就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凌晨两点，当沈念终于放下工具，发现程奕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冷峻的面容在睡梦中变得柔和，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沈念轻手轻脚地取来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
就在她准备退开时，程奕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睛依然闭着，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别走"
沈念僵在原地，心跳如雷。程奕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她无法挣脱，也不想挣脱。
"我只是去关灯。"她轻声说。
程奕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得不像刚醒的人。他松开手，轻声道歉："让了个梦。"
"好梦吗？"
"很美。"程奕坐起身，毯子从肩上滑落，"梦里有你。"
这句直白的话让沈念耳根发热。她转身去关灯，借机掩饰自已泛红的脸颊。当她再回头时，程奕已经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我送你回家。"他说，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冷静，但眼中仍有一丝未褪的温度。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再提起那个奇怪的夜晚。但沈念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就像瓷器上的一道金缮，将破碎的痕迹变成了另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