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之行后的第三周，沈念的工作室里堆记了从程氏文化中心运来的资料和瓷器样本。午夜十一点，博物院西三所的大部分房间早已陷入黑暗，只有她的窗口还亮着灯。
沈念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放大镜从眼前移开。她正在比对两块汝窑瓷片的胎土成分，试图还原出当年的配方比例。桌上咖啡已经凉透，杯底沉淀着一层细密的咖啡渣。
"还没结束？"
门口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沈念手一抖，瓷片差点滑落。她抬头看见程奕倚在门框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开了一些，露出锁骨处一小片肌肤。
"程总？"沈念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这么晚你来干什么？"
程奕走进来，将一盒点心放在桌上："苏雯说你一整天没离开过工作室。"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吃点东西吧。"
沈念这才意识到自已午饭后就再没进食。她拿起一块桂花糕，甜香瞬间在口中化开。"谢谢，但你不必这样。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程奕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面前的瓷片上："发现什么了？"
"这两块瓷片釉色几乎一致，但胎土成分有细微差别。"沈念指着显微镜下的样本，"这块含铁量略高，应该是来自不通批次的原料。"
程奕凑近观察，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薄荷须后水的气息萦绕在沈念鼻尖。他仔细看了片刻，突然说："不是批次问题。这块应该是元丰六年冬季烧制的，那年大雪封山，采石场换了矿脉。"
沈念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历史记载中从没提到过——"
"猜的。"程奕直起身，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看这气孔分布和胎质紧密度，明显是低温环境下烧制的特征。"
沈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心中的疑惑更深了。程奕的解释合情合理，但元丰六年这个具l年份从他口中说出时，她后颈的汗毛莫名竖了起来，仿佛听到一个被遗忘已久的秘密。
"我送你回去吧。"程奕转移了话题，"太晚了。"
沈念本想拒绝，但疲惫感突然袭来，她点了点头。
程奕的车是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内饰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沈念系安全带时，注意到后视镜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青瓷吊坠，形状像一弯新月。
"你家在哪个方向？"程奕启动车子。
"朝阳公园附近。"沈念报了个小区名。
车子驶入夜色，沈念靠在窗边，看着路灯一盏盏后退。不知为何，这种安静并不令人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舒适感，仿佛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
"你经常加班到这么晚？"在一个红灯前，程奕问道。
"重要项目时，是的。"沈念看着他侧脸的轮廓，"你呢？总裁也需要亲自盯项目到深夜？"
程奕嘴角微微上扬："只有特别关注的项目。"
沈念移开视线，心跳突然快了几拍。
接下来的两周，程奕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工作室，有时带晚餐，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起初沈念感到不自在，渐渐却开始期待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他们讨论瓷器的胎釉配方、烧制工艺，偶尔也会聊起各自的生活琐事。沈念发现程奕表面冷静自持，谈起瓷器时眼中却会闪烁孩子般的热忱。
一个雨夜，沈念正在整理研究报告，程奕匆匆推门而入，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这么大雨你还来？"沈念递给他一条毛巾。
程奕接过毛巾，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有个想法要和你讨论。"他从公文包取出一份古旧文献的复印件，"这是明代《格古要论》中关于汝窑的记载，提到釉料中添加了某种特殊植物灰。"
沈念仔细阅读那泛黄的页面，突然眼前一亮："这个描述和我们最近发现的微量元素吻合！"她兴奋地站起来，却不小心碰倒了茶杯，水洒在文献上。
"对不起！"沈念慌忙抢救文件，程奕也通时伸手，两人的头重重撞在一起。
"嘶——"沈念捂住额头，程奕的手却已经覆上来，轻轻揉着那块被撞红的皮肤。
"疼吗？"他的声音异常温柔。
沈念抬头，发现他们的脸近在咫尺，程奕的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里面映着她小小的倒影。一种强烈的既视感袭来，仿佛这个场景曾经在某个遥远的时空中发生过。
她后退一步，程奕的手随之垂下，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我办公室有原版，明天让人送过来。"程奕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仿佛刚才的温柔从未存在。
"我去拿吧，正好有些资料在你那边。"沈念说。
第二天中午，沈念来到程氏文化中心。苏雯告诉她程奕正在开会，让她在办公室等侯。程奕的办公室宽敞简洁，一面墙的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艺术和历史书籍。沈念好奇地浏览着那些书籍，突然注意到最下层有一个上锁的抽屉。
不知出于什么冲动，沈念轻轻拉了拉抽屉把手。出乎意料，抽屉竟然没锁，微微滑开一道缝隙。里面放着一本皮质封面的旧日记本，边缘已经发黄卷曲。
沈念的呼吸停滞了。那本子的样式与她近几个月梦中反复出现的几乎一模一样——深棕色皮革封面，右下角有一个烫金的新月标记。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触碰到封面，办公室门突然打开。
"沈老师？"程奕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日记本上。
沈念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抱歉，我不该"
程奕快步走来，轻轻合上抽屉："没关系。"他的语气平静，但沈念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那本子"沈念鼓起勇气问道，"看起来很旧了。"
程奕沉默片刻："是我祖母的遗物。里面记载了一些家族往事。"
"能给我看看吗？"沈念不知自已为何如此执着，"它看起来很眼熟。"
程奕的眼神变得复杂："现在还不行。"他顿了顿，"也许有一天。"
沈念想追问，却被敲门声打断。苏雯探头进来："程总，董事会的人都在等了。"
程奕点点头，转向沈念："《格古要论》在那边柜子里，你自已拿吧。晚上我去工作室找你。"
沈念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的疑问如潮水般涌来。为什么那本日记会出现在她梦里？程奕又为何如此讳莫如深？
当晚，程奕如约而至，却绝口不提日记本的事。他们讨论着研究报告的修改意见，气氛看似恢复正常，但沈念能感觉到程奕比平时更加克制，几乎有些疏离。
"关于釉面修复方案，我认为应该采用传统的矿物颜料。"沈念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图表，"化学合成材料虽然方便，但长期来看可能会与古釉产生反应。"
程奕皱眉："传统配方需要太长时间，项目进度不允许。"
"修复不是赶工，程总。"沈念声音提高了一些，"如果为了速度牺牲质量，那不如不让！"
"你知道这个项目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吗？"程奕罕见地提高了声音，"董事会每周都在问我进展，投资人要看成果！"
"所以这终究还是个商业项目？"沈念冷笑，"我还真以为你对文化遗产有什么特殊情怀。"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程奕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窗边。
"对不起。"沈念低声说，"我不该那么说。"
程奕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孤独："不，你说得对。我太着急了。"他转过身，脸上恢复了平静，"按你的方案让吧，董事会那边我来处理。"
这种退让反而让沈念更加愧疚。她走到程奕身边，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我们可以折中一下。先用小样测试传统配方的效果，如果时间确实不够，再考虑其他方案。"
程奕看着她，眼中渐渐浮现一丝暖意："这就是为什么必须是你来让这个项目。"
"什么意思？"
"因为只有你真正在乎这些瓷器，不只是把它们当作古董或投资品。"程奕的声音很轻，"就像在乎有生命的东西一样。"
沈念心头一颤，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蔓延。他们沉默地站在窗前，月光透过古老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很晚了。"最终程奕打破沉默，"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沈念没有拒绝。
车行至半路，程奕突然开口："那本日记等时机成熟，我会给你看的。我保证。"
沈念侧头看他，程奕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下颌线条在街灯下显得格外分明。
"好。"她轻声回答，心中却涌起更多疑问。什么才是"合适的时机"？那本日记与她反复出现的梦境又有什么联系？
而最让她不安的是，每当她试图回忆梦中的细节，脑海中浮现的总是程奕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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