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烬雪映灯时 > 第9章 番外 饮烟裁春

晨雾未散时,凌北时正蹲在篱笆前数蚂蚁。阿厌新栽的桃枝横斜过青瓦,露水坠在他后颈,激得他缩了缩脖子。檐下忽传来陶罐轻响,他转头便见阿厌拎着冒热气的药壶,银发用桃木簪松松绾着,袖口沾着灶灰。
"昨日说好我煎药。"凌北时去接药壶,却被塞了块温热的麦芽糖。
"义学孩童送你的。"阿厌指尖掠过他耳垂,摘走片桃花瓣,"说是抵春祭的束脩。"
炊烟缠上晾晒的旧官服,那件染血的蟒袍如今成了晒萝卜干的衬布。凌北时含着糖看阿厌浇菜畦,那人褪去黑衣换作葛布短打,腕间却还系着当年的银链。链子随动作轻响,惊飞了来啄菜叶的翠鸟。
午后天阴,凌北时在檐下教阿厌刻印章。砚台是碎官符熔的,印泥掺了朱砂与桃胶。阿厌掌心托着他手背运刀,刻坏第三块青田石时,忽有雨点砸在"时"字最后一笔。
"当年你补的婚书"凌北时从箱笼翻出火漆封存的卷轴,"该重誊了。"
阿厌就着他手背舔去朱砂,在雨声中落笔。新墨混着旧血痕,宣纸上洇出"拓拔厌"与"凌北时",并列处生出一枝并蒂莲。窗外细雨如鲛绡,他忽然咬破指尖按在莲心:"北狄旧俗,合籍需饮三生泉。"
凌北时笑着摸出酒坛,泥封正是当年义庄槐树洞里的"合卺"。醉仙酿入喉时,他瞥见阿厌将碎玉珏嵌进窗棂,缺角处盛着晃悠悠的雨珠。
夜雨缠绵,凌北时在暖炕上数阿厌的白发。那人正修补他白日练剑划破的衣袖,针脚依旧歪斜如幼时。"明日去江心采苇叶。"阿厌忽然咬断线头,"端午该包角黍了。"
"要嵌蜜枣的。"凌北时脚踝蹭过他小腿,银链缠住两人脚腕。阿厌的吻落在旧鞭痕上,比春雨还轻:"再加半钱陈皮,祛你旧伤湿气。"
五更鸡鸣时,凌北时偷摸起身。灶间糯米泡得发胀,他学着阿厌平日模样裹粽叶,却扎出个四不像。晨光透窗时,阿厌倚着门框闷笑,银发间别着今晨新折的桃枝:"太子妃的手艺,够喂河豚。"
端午那日,义学孩童挤记小院。凌北时分完缠五彩丝的角黍,转身见阿厌在桃树下煨雄黄酒。那人腕间银链系着艾草香囊,正是他昨夜偷缝的丑模样。
"北时哥哥,"扎总角的小丫头拽他衣袖,"厌先生教你编的蚱蜢"
凌北时耳尖发烫,摸出个草编的歪嘴雀儿。阿厌突然从背后环上来,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他颈侧:"当年在刑堂,你递我的草蟋蟀比这还丑。"
暮色染江时,他们坐在旧义庄屋顶放河灯。阿厌掌心的琉璃灯画着新纹样——南洲学子写的"安"字,北狄孩童描的云纹。凌北时咬着他耳垂笑:"比瞻京卫的令牌好看。"
河灯顺流漂向星子时,阿厌忽然摸出个布包。层层素绢里裹着晒干的江心桃枝,花苞经年未谢,裹着层晶莹的蜜胶。"醉仙酿泡的。"他将桃枝簪进凌北时鬓间,"等八十岁再拆。"
夜露渐重,凌北时在蛙声里数阿厌的睫毛。那人梦中仍扣着他手腕,像幼时怕他偷跑出义庄。他忽然想起今晨洗衣时,从阿厌旧衣摸出的半块麦芽糖,糖纸写着歪扭的"岁岁"。
十年后的某个春朝,南洲义学桃林盛开。有孩童指着树下对弈的两人问:"那白发先生为何总给凌先生绾发?"
教书的娘子笑着摇扇:"他们在续写一局从青丝到白雪的棋。"
风过处,落英覆记未完的棋枰。凌北时袖中掉出个褪色香囊,滚出两颗包浆温润的桃核——
一颗刻着"厌",一颗刻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