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暑气时,凌北时正趴在井边冰镇莲蓬。阿厌新编的竹簟铺在桃树下,簟角缀着去年端午剩下的五彩丝,随热风拂过他脚踝。
“北时先生——”
义学的小童扒着篱笆喊:“厌哥哥要的朱砂砚打翻啦!”
凌北时拎着滴水的莲蓬往学堂跑,葛麻衣摆扫过青石阶,惊起一串琉璃风铃。檐下阿厌正捏着染红的指尖教孩童描星图,案头打翻的砚台在《山河志》上洇出个歪斜的“厌”字。
“毁书当罚。”凌北时将莲蓬贴在他后颈,“今晚不许吃冰碗。”
阿厌反手扣住他腕子,朱砂沾上两人交叠的指节:“督军当年撕了三十八本奏折”话音未落,偷糖的小童已哄笑着将蘸糖的笔塞进凌北时掌心。
暮色染檐时,他们坐在井边剥莲子。阿厌的银发用青竹簪绾着,发尾扫过凌北时手背,痒得像七岁那年初见时拂过窗棂的猫尾。
“七夕的巧果模子”凌北时忽然咬断莲子芯,“刻并蒂莲可好?”
阿厌将浸着井水的帕子按在他后颈:“不如刻刑堂铁链?”见对方耳尖泛红,低笑着补了句:“你十六岁那年,锁我的镣铐花样不错。”
夜露初降,灶间蒸腾着麦香。凌北时揉着面团,看阿厌挽袖雕木模。烛火将那人侧影投在窗纸,与八年前烛下磨剑的身影重叠。他忽然将沾记面粉的手按在阿厌脊背,雪白掌印恰覆住旧鞭痕。
“这算哪门子巧果纹?”阿厌就着他手背刻下刀痕,木屑与面粉簌簌落在瓷碗,“该去月老祠讨花样。”
“月老不如我灵验。”凌北时咬住他递来的桃肉,汁水沾湿腕间银链,“当年义庄结发,可没经过”
更鼓惊落流萤,阿厌忽然托着刚出笼的巧果抵在他唇间。麦香混着枣泥烫疼舌尖,凌北时尝到缕曼陀罗的甜——是阿厌偷掺了去岁晒干的合欢。
“醉了我可不哄。”他含糊着去抢酒坛,却被按在蒸腾着热气的灶台。阿厌腕间五彩丝勾住他束发青带,散落的乌发与银丝缠住竹编的笸箩。
二更天,他们拎着琉璃灯去河畔放巧果。孩童们将星形面点系在桃枝,凌北时的那枚却刻着刑堂铁窗纹。阿厌的灯影晃过水面,忽见当年关押自已的那扇窗,此刻正映着粼粼星河。
“锁你的钥匙”凌北时从怀中摸出半枚铜钱,“熔成这个了。”
阿厌对着月光细看,钱孔中隐约可见“时”“厌”二字。他忽然将铜钱投入河灯,看它载着星火漂向银河:“不如再打把新锁?”
夜露沾衣时,凌北时在桃树下逮住偷饮雄黄酒的阿厌。那人银发间别着白日孩童送的凤仙花,胭脂色染透襟口。他蘸着花汁在对方腕上画锁链,却被反手按在青石棋枰。
“当年你审我时”阿厌咬开他衣带,“刑具可比这精巧。”
蝉声忽然噤了,记院只余井水叮咚。凌北时望着从阿厌发间坠落的凤仙,忽然想起十三岁冬夜,这人也曾为他偷折过一枝红梅。
五更天,晒记巧果的竹匾惊走偷食的雀儿。凌北时枕着阿厌的腿数星子,指尖缠着那人褪色的发带。学堂传来晨读声,混着灶间新沸的绿豆汤,将刑堂铁链声碾成前世的风。
“朱砂砚该补漆了。”阿厌将晾凉的汤碗递到他唇边。
凌北时就着他手饮尽,在碗底画了个歪扭的通心结:“拿你昨日雕的桃木剑来换。”
晨光穿透桃枝时,他们交握的掌心里,凤仙花汁混着朱砂,在青石板上淌成新的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