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 > 第7章 衣服:衣香鬓影里的年轮

一、补丁里的童年:旧布衫上的光阴
70年代的秋雨总带着潮气,我蹲在青石板上帮姐姐搓洗衣服,领口的蓝布已经洗成浅灰,袖口磨出的毛边在水里舒展,像开败的喇叭花。母亲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碎布头拼成的围裙兜着阳光:"漪漪别搓破了,洗完你接着穿。"姐姐坐在竹床上吹单簧管,辫梢的红头绳褪成粉色,衣服领口还留着她去年爬树时蹭的槐花渍。
那是个穿百家衣的年代。春天穿姐姐短了一截的的确良衬衫,袖口露出的手腕被通学笑成"藕节";冬天套表姐穿旧的藏青棉袄,棉花在肘弯处打了结,跑起来簌簌响。过年才能分到半尺花布,母亲在灯下缝棉袄,针脚歪歪扭扭像爬墙的蚂蚁,我却总把脸贴在新布上,闻着淡淡的油墨香——那是中心百货大楼扯布时独有的味道。
二、重点初中的耳光:旧衣堆里的自卑
1981年的蝉鸣特别刺耳。龚小萍家的红砖墙上,爬山虎正把影子投在她崭新的的确良衬衫上,领口的蝴蝶结随着笑声颤动。"澜漪啊,"她拖长声音,"你这件衣服补丁比布多,还想读三中?"邻居姐姐曾小春的凉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我攥紧录取通知书的手沁出冷汗,指甲掐进掌心的痛,比不上袖口磨破的线头扎心。
那个暑假,父亲的工资单上第一次出现"奖金"二字。母亲带着我走进街上的裁缝铺,量衣尺绕着腰腹时,我第一次注意到自已的肩胛骨在旧布衫下显得突兀。选布料时,母亲犹豫再三,从碎花布堆里挑出一块湖蓝色的确良:"就这个吧,耐脏。"缝纫机咔嗒咔嗒响了三个晚上,新衬衫领口的木耳边让我想起龚小萍的蝴蝶结,却比她的更挺括——因为母亲在夹层里偷偷垫了张报纸。
三、师范校园的孔雀:娃娃衫上的重生
1983年的春风卷着胭脂花粉的气息,吹进汉北师范学校的宿舍楼。寝室里的姑娘们对着镜子擦雪花膏,上海产的雪花膏在阳光里泛着珠光。周末坐四小时班车回到家,裁缝铺的玻璃柜里,粉蓝色的格子娃娃衫领口蓬着荷叶边,袖口缀着拇指大的蕾丝花。
"腰围要收两寸,肩膀加个垫肩。"我捏着半个月的伙食费,看裁缝用划粉在布料上画弧线。剪头发那天,理发店的镜子蒙着水汽,推子划过耳后的凉意让人心颤,碎发落在新让的娃娃衫上,像撒了把春天的蒲公英。回到学校的清晨,走廊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隔壁班的李桂芳通学追着看我袖口的褶皱:"澜漪你变了,像换了个人。"
四、江汉路的月光:工资条上的狂欢
1987年的梅雨季,琴台小学第一份工资条在掌心捂出了汗。385元人民币,被叠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过汉江时渡轮的汽笛惊飞水鸟,我踩着石板路奔向集家嘴,高跟鞋敲在青石板上,像敲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孙中山铜人像的店铺里,老板娘抖开一件枣红色的金丝绒连衣裙,灯光下布料泛着细碎的光,试衣间的镜子里,锁骨在领口边缘若隐若现。
此后每个发薪日,清芬饰品市场、扬子街服装市场的吆喝声成了生物钟。卖纽扣的大爷总把玻璃罐敲得叮当响,卖布头的阿姨会偷偷塞给我零头布:"妹子,这花色配你上周买的那条裙子正好。"五年后的某个午后,父亲蹲在阁楼上整理我的旧衣服,呢子大衣、金丝绒旗袍、带垫肩的西装堆成小山,收旧货的商贩数钱时,硬币落在搪瓷盆里的声音,混着父亲的叹息:"你啊,把半辈子的衣服都提前穿了。"
五、赤金与棉被:嫁妆箱里的尊严
1993年冬天,母亲打开陪嫁的樟木箱,取出压在箱底的赤金项链。链子细得像发丝,吊坠是一艘扬帆起航的船,红宝石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硌得指节发疼。"这是你爸跑了无数饰品店才买到的。"她摸着我新让的婚礼服,絮叨着"六床棉被要成双",被面印着并蒂莲,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
婆家的第一顿年夜饭,姑子们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大姑姐的羊毛衫是深圳带回的,小姑的皮鞋泛着油光,我的棉袄在暖炉边显得臃肿。婆婆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过日子要学会节俭。"碗底的红烧肉突然没了滋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想起结婚前把三个月工资换成棉被时,布店老板说的话:"姑娘,被子厚实,日子才稳当。"
六、风雪中的衣服:离婚后的衣橱空茫
1999年的雪,是从龟山垭口漫下来的。女儿的棉鞋在雪地里浸了水,哭声混着电车的叮当声,在山林里荡出回音。我解下围巾裹住她冻红的小脸,自已的呢子大衣袖口早已磨破,露出里面起球的毛衣。回娘家的半年,衣柜里只剩下两套褪色的衣服,一套蓝,一套灰,领口的洗得发白,像两道褪不去的伤疤。
攒钱买房的日子,每个月100元生活费被母亲塞进搪瓷罐,硬币相撞的声音格外清脆。菜市场收摊前的菠菜论堆卖,女儿的毛衣袖口破了就接段新毛线,我对着镜子剪刘海,碎发落在旧衬衫领口,突然想起师范时的娃娃衫,想起江汉路的金丝绒裙,那些曾让我挺直腰板的衣服,此刻都成了存折上的数字——直到2001年春天,当我把一万元首付拍在售楼部桌上,身上穿的,是母亲传给我的呢大衣。
七、衣柜里的四季:从衣奴到衣主
2010年的深秋,我调入了新学校,为了新生活的开启,我把工资买了羊毛衫,米白色的毛线带着阳光的温度。衣柜里,过去十年攒下的旧衣服堆成小山,有的吊牌还没拆,有的沾着洗不掉的墨水渍。我突然意识到,那些曾用衣服堆砌的自尊,在房贷压身的岁月里早已支离破碎,如今经济宽松了,却总在买与不买间徘徊。
现在的三个衣柜分门别类:左边挂着示范课穿的真丝衬衫,领口的珍珠扣是在苏州老店淘的;中间叠着羊绒开衫,浅灰、米白、藏青,都是经得起时光的颜色;右边的塑料袋里,躺着的卫衣,袖口印着歪歪扭扭的卡通图案。重要场合前,我会对着镜子系好珍珠扣,看褶皱在灯光下舒展,却更爱周末套上卫衣,陪母亲在阳台晒被子,阳光穿过纱帘,在衣角织出细碎的金网。
去年在孙中山铜人像偶遇当年的裁缝铺,老板娘已添了白发,玻璃柜里摆着改良的娃娃衫,领口的荷叶边换成了简约的翻领。她摸着我身上的真丝衬衫:"妹子,你现在穿衣服,有味道了。"走出店铺时,春风卷起街角的梧桐叶,忽然想起龚小萍的嘲笑、师范时的雀跃、离婚时的狼狈,原来衣服从来不是虚荣的外壳,而是岁月织就的铠甲——它曾替我挡住世界的轻视,也陪我熬过生活的严寒,最终让我懂得,真正的l面,从来不在标签与价格,而在每个认真穿过的日子里,那份对自已的珍视。
暮色里,衣柜的玻璃映出我的影子,卫衣袖口的卡通图案歪笑着,像在提醒那些年为衣服疯狂的自已。指尖划过真丝衬衫的纹路,忽然明白,我们终其一生追逐的,不是衣橱的琳琅记目,而是在衣物的包裹中,找到与世界相处的温柔姿态——就像母亲当年在旧布衫上缝补的针脚,细密而坚韧,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有了温暖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