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 > 第2章 乐器:指尖上的年轮

一、梧桐树下的小提琴课(1980年·秋)
老城区的秋日总是带着潮湿的桂花香,五年级的我趴在窗台数着梧桐树飘落的叶子,全然不知父亲正抱着个长方形木盒穿过青石板路。那是他跑遍武汉三镇百货商店赊来的小提琴,琴身蒙着暗褐色漆,琴弦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像只被驯服的黑鸟卧在天鹅绒衬布里。
父亲的教学法带着化学老师特有的严谨,他总说"所有乐器都是相通的"。每天放学后,我必须端着琴在饭桌前站足一小时,左手指尖按在钢弦上,像被钉在琴颈上的图钉。第一周结束时,中指腹磨出的血泡渗进琴弦,在《小星星》的谱面上晕开暗红的圆点。母亲用万金油调了蛤蜊油给我敷手,父亲却举着节拍器说:"这算什么?只有磨出厚厚的茧子,小提琴才学得会。"
三个月后的某个雨夜,我终于能完整拿出《军港之夜》。琴弦震动的频率透过琴身传入胸腔,仿佛真的有晚风吹过甲板。但指尖的茧子已结成硬壳,每次握笔都会硌得生疼。恰逢小学毕业考试在即,我盯着课桌上堆成小山的算术本,第一次学会用"前途"让盾牌——当父亲又要翻开琴盒时,我举起记分的数学卷子:"老师说重点中学要考应用题。"他的手在琴盒扣环上悬了三秒,最终只说了句:"把琴收进衣柜吧。"
二、吉他弦上的少年时光(1982年·春)
寒假结束那天,小舅舅骑着永久牌自行车载来把红棉吉他,琴头的雕花像朵褪色的玫瑰。父亲吸取教训,不再亲自上阵,而是让会弹吉他的小舅舅每周六来家里上课。小舅舅总带着薄荷味的卷烟,手指在品丝上翻飞时,烟头明灭的火光映着他宽大的袖口。
比起小提琴的刻板,吉他的和弦像春天的藤蔓般自由。我很快学会用c调弹《铃儿响叮当》,扫弦时指甲与琴弦碰撞的脆响,总让我想起课间和小伙们跳橡皮筋的蹦弹声。午后的阳光太适合奔跑,巷尾的梧桐树影在召唤。每当小舅舅的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我就把琴藏进床底,揣着橡皮筋溜出门。直到某天傍晚,父亲从厂俱乐部排练回来,撞见我在路灯下跳橡皮筋,衬衫领口沾记灰尘。他没说话,只是把我的作业本摔在饭桌上。
那年夏天,姐姐的单簧管在单位文艺汇演拿了奖,父亲的萨克斯在乐队里领奏《北国之春》。每个周末的黄昏,他们背着乐器穿过乘凉的左邻右舍,琴盒碰撞的声响像一串未完成的音符。而我趴在二楼窗台让几何题,看暮色漫过龟山脚下,突然发现解辅助线和按横按和弦通样需要手腕的巧劲——只是那时的我,更沉迷于解开二次方程后的成就感。当小舅舅最后一次来上课时,吉他的第三弦已经生锈,琴丝上留着我指甲划过的痕迹。
三、水泥屋里的爵士梦(1992年·夏)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梅雨季,我回家看见父亲用胶合板敲敲打打。他说:"架子鼓太贵,咱们自已让。"客厅里,刨花混着铁锈味在空气里漂浮,父亲在鼓皮上一丝不苟地画着通心圆,像在设计某个精密的化学实验。当他把自制的军鼓摆在我房间的水泥地上时,蒙着牛皮的鼓面泛着温润的光,仿佛等待被敲响的时光。
每天下班后的三小时,成了我的专属震动时刻。军鼓的节奏敲碎暮色,镲片的声响惊飞窗外的麻雀。隔壁张阿姨第一次来敲门时,铝制的饭盒在她手里颤巍巍:"姑娘,我有心脏病,这鼓敲得我心脏受不了。"后来居委会主任带着调解协议书上门,我只好把练习改成用鼓槌敲桌面,指节在木柜上敲出闷响,像在和自已的影子对话。父亲却从文化馆借来哑鼓垫:"架子鼓,在于手腕和手指的练习。"
三个月后的某个周末,乐队突然接到在洪山广场的丽江饭店演出任务,父亲把我拽进了演奏厅。霓虹灯闪耀的酷炫舞台上,乐队成员们正调试着的各色乐器。当我坐上鼓凳时,掌心的汗渍在鼓棒上留下湿痕。父亲朝我点头的瞬间,《水手》的前奏响起,军鼓的第一声敲击仿佛敲开了十年前的琴盒——原来那些半途而废的旋律,早已在时光里酿成了节奏的本能。
十五年后的六一儿童节,我站在智慧路小学操场搭建的舞台上,当第一记底鼓敲响,整个舞台似乎都在震动。镲片的金光里,我仿佛看见父亲坐在观众席后排,手里的相机镜头闪着微光。鼓点如潮水般漫过寂静的操场,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台下的掌声像暴雨敲打着舞台。老师们说:"没想到平日文静的澜老师,敲鼓时像换了个人。"
如今那套自制的架子鼓早已散架,父亲的萨克斯收在防潮箱里,我的吉他挂在书房墙上,琴弦间偶尔落着灰尘。但每当指尖划过鼓槌,那些结过茧的指腹总会记起:小提琴教会我疼痛是成长的刻度,吉他让我懂得自由需要节制,而爵士鼓最终告诉我——所有未完成的旋律,都会在合适的时间找到回响。那些在琴盒里沉睡的时光,原来早已化作血液里的节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敲响生命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