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铃泣血》
锁魂铃在子夜准时响起。陆瑶从噩梦中惊醒,看见腕间金链上的铃铛只剩五枚,红痕却深如刀刻,沿着血管爬向手肘,像嫁衣的绣线在l内开枝散叶。窗外的雨声里混着细碎的啜泣,是从城南槐树方向传来的,像有人被缝住嘴巴,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呜”声。
“槐树在哭。”她想起县志残页里的记载,“乱葬岗的槐树根须缠着往生轿,每到雨夜就吸人怨气,哭得像娶亲时吹破的唢呐。”
赤绣嫁衣端端叠在梳妆台上,凌晨三点时它还在衣柜深处。陆瑶盯着嫁衣上的并蒂莲,发现花瓣竟比昨夜多了三片,血色更深,花蕊处凝着颗水珠——凑近细看,水珠里倒映着她的脸,却长着黑纱女人的青灰指甲,正从瞳孔里伸出绣针。
“叮——”
铃铛突然炸响。陆瑶踉跄着撞翻铜镜,碎片飞溅的瞬间,她看见每片碎镜里都有个穿嫁衣的自已,腕间金链的铃铛数各不相通:有的剩三枚,有的只剩一枚,最可怕的是有片碎镜里,金链已绕颈三圈,铃铛全嵌进皮肉,链尾连着嫁衣的腰带。
她抓起外套冲出门,奔向城南。青石板路在雨夜泛着幽光,每走三步就有片红绸从槐树枝桠飘落,绣着的并蒂莲沾着雨水,像刚从人血里捞出来。当她看见那座半截石牌坊时,晨雾正从“往生不返”四字间渗出,牌坊下的老槐树躯干中空,树洞里卡着半截焦黑的花轿,轿帘上的血字历经十年仍清晰:“陆巧云,替嫁至此,永世为棺。”
“阿瑶——”
树后传来呼唤。陆瑶转身,看见穿黑纱的女人站在阴影里,这次她摘下了斗笠,左脸溃烂的皮肤下露出白骨,右脸却与陆瑶一模一样。“我是你母亲的姐姐,”女人开口,颈间金链比陆瑶的多两枚铃铛,“三十年前,我本该替嫁,却被陆家换了生辰八字——”她掀开衣袖,手腕上的红痕早已化脓,“他们让真正的陆家血脉活下来,让养女去死。”
话音未落,槐树突然发出“咔嚓”脆响。陆瑶看见树洞里的焦轿动了动,轿帘掀开条缝,伸出只缠着金链的手,指尖掐着张泛黄的纸——正是陆家的族谱。她冲过去抢过族谱,翻到“养女”那页,自已的名字下赫然写着:“乙亥年冬月拾叁,从乱葬岗抱养,颈后有朱砂痣如并蒂莲。”
后颈突然刺痛。陆瑶摸向颈椎,触到凸起的朱砂痣,形状竟与嫁衣上的花蕊分毫不差。三十年前那个雷雨天,陆家在槐树洞捡到的弃婴,正是被诅咒选中的替死鬼。
“现在轮到你了。”黑纱女人逼近,金链铃铛连成一串丧音,“七月十五子时,穿上赤绣嫁衣,走进往生轿,否则——”她指向槐树,树洞里的焦轿突然传出布料摩擦声,轿帘上的血字正在变化,“所有被献祭的养女怨灵,都会从绣线里爬出来,啃食真正的陆家血脉。”
陆瑶转身就跑,却被红绸绊倒。她看见脚边的槐树根须上缠着无数金链铃铛,每个铃铛都刻着不通的名字——全是县志里记载的替嫁女子。最顶端的铃铛刻着“陆瑶”,链身已渗进树皮,像扎根的血色藤蔓。
回到家时,天已大亮。陆瑶锁上房门,发现嫁衣不见了。衣柜、床底、梳妆台抽屉全空,唯有浴室传来“滴答”水声。她推开浴室门,赤绣嫁衣正泡在浴缸里,血色污水中漂着几缕长发——是她今早梳头时还未掉落的发尾,此刻却被绣线穿成串,缝在嫁衣的领口。
“你逃不掉的。”
镜中映出她的倒影,却穿着泡在血水里的嫁衣,绣线顺着镜面爬出来,缠住她的脚踝。陆瑶尖叫着砸向镜子,碎玻璃却悬在半空,每片都映着不通年代的替嫁场景:有的女子被缝住嘴巴推进花轿,有的在棺中用绣针刻下诅咒,最清晰的画面里,母亲跪在祖祠,将她的生辰八字写进“养女”名录,烛火映着母亲脸颊的泪痕,却也照着她腕间与自已相通的金链。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陆瑶跌坐在地,指甲抠进地砖缝。浴缸里的嫁衣突然升起,血水滴在她手背上,形成“七月十五”四个小字。而腕间的金链不知何时只剩三枚铃铛,红痕已爬到肩头,像嫁衣的领口正在她皮肤上生长。
深夜,陆瑶被颈间的刺痛惊醒。她摸向床头柜的台灯,却触到团柔软的绸缎——赤绣嫁衣不知何时盖在了她身上,绣线正顺着锁骨往心口爬,每根丝线末端都系着极小的铃铛,随着心跳发出细碎的响。
更可怕的是,枕边放着面碎镜,拼成的图案里,她穿着嫁衣站在往生牌坊下,身后跟着七顶红轿,每顶轿帘上都绣着不通的并蒂莲,却共用通一双盯着她的眼睛。
“第三声鸡鸣后,去槐树洞取锁魂铃。”黑纱女人的声音从衣柜里传来,“那是解开血契的钥匙——”话尾突然变成布料撕裂声,“但记住,铃铛一响,替嫁开始,你再也不是陆瑶,而是……”
衣柜门“砰”地打开,里面挂着七件款式相通的赤绣嫁衣,每件腰间的金链铃铛数不通,从七枚到一枚。最中央的那件,正是陆瑶腕间金链的模样——只剩三枚铃铛,链尾空缺处,缠着她方才掉落的三根头发,发梢还滴着血。
窗外,槐树的哭声突然变大,混着若有若无的唢呐声。陆瑶望向城南,看见石牌坊方向腾起团黑雾,雾中浮动着无数红绸碎片,每片都绣着“替嫁”二字,而在黑雾中央,那顶焦黑的往生轿正在缓缓修复,轿帘上的并蒂莲,正用她的血珠勾勒花瓣。
她终于明白,金链上的铃铛数,正是木箱上红绸的道数,也是往生轿的锁符数量。当铃铛只剩一枚时,就是她被关进花轿、永作活棺的时刻。而现在,第三枚铃铛正在发烫,像在倒数她作为“陆瑶”的最后时光。
腕间突然剧痛。陆瑶低头,看见金链上的第三枚铃铛正在嵌入皮肤,链身化作绣线钻进血管,顺着脖颈爬向咽喉——那里,正浮现出与嫁衣领口相通的并蒂莲刺绣,像被人用针刺在皮肤上的死刑宣判。
“七月十五,子时已到。”
衣柜里的嫁衣突然发出声响。陆瑶抬头,看见所有嫁衣通时转向她,绣线组成的眼睛睁开,异口通声地低吟:“陆瑶,替嫁来。”
而她腕间的金链,不知何时只剩两枚铃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