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刚响半声就戛然而止。陆沉跪在城隍庙的青砖地上，膝盖下垫着阿囡的破棉袄——这庙里的砖缝会吸人热气，上个月冻死的老乞丐就是这么没的。
"咚！"
额头磕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腾起一团灰扑扑的霉味。陆沉数着第三声响刚要起身，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是颗发黑的花生米，顺着道袍补丁的缝隙滚下来。
"三个头换三句真话。"邋遢道人李不言倒挂在房梁上，酒葫芦在腰间晃荡，"你小子多磕两个，倒欠道爷三坛女儿红。"
阿囡蜷在供桌下，怀里紧抱着三眼狸猫取暖。那畜生第三只眼泛着青光，把城隍像照得忽明忽暗。陆沉摸到袖袋里的暗红珠子，昨夜蜈蚣精死后凝成的血金正隐隐发烫。
"我要解阴毒的法子。"他把血金拍在香案上，震得判官笔滚落。朱砂在砖缝里蜿蜒成血线，竟拼出个歪歪扭扭的"囚"字。
李不言翻身落地，道袍下摆扫过香炉，炉灰里露出半截焦黑的手指骨。他突然凑近阿囡，酒气混着腌菜味喷在小丫头脸上："每夜子时，心口是不是像有鱼鳞往外钻？"
陆沉猛地扯开阿囡衣领——青黑色的爪印周围，果然生出一圈细密鳞片！小丫头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里竟有金粉闪烁，那是昨夜沾到的镇北王车驾鎏金。
"二十年前"李不言用指甲抠着牙缝里的肉渣，"皇陵里埋过九个阴年阴月的童男童女"
话音未落，三支青铜箭破窗而入！箭尾系着的黄符无风自燃，把城隍像的胡子烧得卷曲起来。陆沉认得这朱砂画的镇煞符——去年腊月，玄甲军用这种符把狐妖钉在城门上，狐毛烧焦的味道臭了三条街。
"躲好了！"李不言突然掀翻供桌。腐烂的供果滚了一地，苹果核里钻出白胖的蛆虫。阿囡怀里的三眼狸猫炸了毛，第三只眼射出的青光竟在墙面灼出焦痕。
门外传来马蹄铁磕碰青石的声响，有个沙哑声音冷笑："李监正，偷吃香火愿力的滋味可好？"
陆沉后背渗出冷汗。监正？那不是钦天监的二把手？他忽然想起老跛子说过，十五年前钦天监出了个叛徒，偷走半部《紫微斗数》逃之夭夭。
"乖徒儿，看好了！"李不言咬破指尖在掌心画符，血珠悬浮成北斗七星状，"这叫偷天换日符！"
符光炸开的瞬间，整座城隍庙的地砖像波浪般翻涌。陆沉看见青砖缝里伸出密密麻麻的白骨手，死死攥住门外战马的前蹄。一匹枣红马惊嘶着人立而起，马背上的玄甲军重重摔在台阶上，面甲缝隙里渗出黑血。
"走水啦！"李不言突然扯着嗓子尖叫，顺手把酒葫芦砸向长明灯。灯油泼在幔帐上，"轰"地燃起青绿色火焰，把追兵逼得连连后退。
陆沉刚要拽阿囡逃跑，却发现小丫头爬上了城隍像的肩膀。她握着那支判官笔，正蘸着自已的血给神像画第三只眼！血珠顺着泥塑的鼻梁滚落，在火光中泛着妖异的金红色。
"阿囡下来！"陆沉踩着供桌往上蹿。腐朽的木桌"咔嚓"裂开，他整个人摔进香炉里，香灰迷得睁不开眼。混乱中听见李不言在狂笑："画龙点睛！好丫头！"
整座城隍像突然剧烈震颤。泥塑的彩漆龟裂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这哪是什么神像，分明是用人骨垒成的！白骨手指缓缓弯曲，抓住最近的玄甲军就往嘴里塞。咀嚼声混着惨叫，听得人牙根发酸。
"抓住那小乞丐！"门外传来怒吼，"要活的！"
一支弩箭擦着陆沉耳畔飞过，钉在阿囡脚边。小丫头吓得松了手，判官笔坠落的瞬间被三眼狸猫凌空叼住。那畜生轻盈地跃到梁上，第三只眼突然迸发紫光，在地面撕开一道裂缝。
"跳！"李不言甩出腰间麻绳缠住陆沉的腰，"下边有治病的药引子！"
陆沉抱着阿囡坠入黑暗的刹那，头顶传来玄甲军的咒骂。有支流箭射中他肩头，箭杆上刻着镇北王府的狼头徽记。剧痛中听见李不言的狂笑在深渊里回荡："告诉萧景琰，他爹喝的人参汤该换配方了！"
下坠仿佛没有尽头。陆沉感觉怀里的血金越来越烫，阿囡的呼吸却渐渐微弱。小丫头心口的鳞片已经蔓延到脖颈，在黑暗中泛着幽幽青光。
"沉哥儿"阿囡忽然呢喃，"我看见娘亲在奈何桥边卖杏花"
陆沉鼻子一酸。他们从记事起就在乞丐堆里打滚，哪来的娘亲？准是阴毒入脑产生的幻觉。肩头的箭伤渗出血，滴在血金上竟发出"滋滋"声响，金珠表面浮现出细小的龙纹。
"噗通！"
两人摔进粘稠的血潭。腥臭的液l灌进口鼻，陆沉挣扎着冒头，看见成排的青铜棺椁倒悬在头顶。每具棺材都用铁链锁着，链子上贴记褪色的黄符。水潭边立着块残碑，碑文被青苔覆盖，只露出个"妃"字。
阿囡突然剧烈抽搐，指甲深深抠进陆沉胳膊："好多手水底下有手在抓我的脚！"
陆沉憋气潜入血潭，睁眼的瞬间差点惊叫出声——潭底沉记了裹小脚的尸骨！那些扭曲的足骨套着绣花鞋，和乱葬岗挖到的婴尸一模一样。一具白棺正在尸骨堆中缓缓上浮，棺盖上刻着熟悉的五爪金龙，只是龙睛处镶着两块血金。
怀里的半块镇龙锁突然发出龙吟。陆沉右手的伤口迸裂，血珠融化了棺盖上的金漆。当他的血碰到龙睛的刹那，整座地宫突然回荡起空灵的童谣：
"紫薇塌，贪狼笑，九条龙儿啃皇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