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牛皮靴踩断一截枯枝时,陈武的朴刀已经横在他身侧。
"野哥,这味儿不对。"陈武抽了抽鼻子,喉结滚动,"变异狼的腥臊混着松脂味,
"像像有人故意把狼群往这儿引。"
林野没应声,火把在他掌心压出红痕。
东南方的幽蓝火光比半时辰前更亮了些,像块烧红的玉坠子嵌在墨色林子里。
他能感觉到自己脉搏跳得重——不是害怕,是那种猎物就在附近的敏锐。
上回在青牛岭追雪豹,他也是这种心跳,雪豹藏在树杈上,爪子搭着刚出生的豹崽,眼睛绿得像淬毒的刀。
"胡三。"他突然停步,火把照出脚边三枚新鲜的狼爪印,爪尖带倒钩,比普通变异狼深两寸。
"到!"小个子从树后窜出来,松脂竹筒在手里转得呼呼响。
他额角还沾着白天和野猪群搏斗时蹭的泥,此刻眼睛瞪得溜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松鼠。
"你带李老汉回果园。"
林野把火把塞给陈武,从腰间解下猎刀递过去,"守好地窖口,要是狼群追来——"
他指腹蹭过刀刃,"别想着报仇,撒腿往西边跑,明白?"
胡三的喉咙动了动。
半个月前他还缩在废宅里啃发霉的窝窝头,是林野用半块盐巴换他带路,后来陈武把他从变异鼠群里捞出来时,他裤裆都湿了。
可现在他捏着猎刀的手稳得很:"野哥放心,我要是跑慢了,您回来抽我筋!"
李老汉摸出旱烟杆敲了敲胡三的脑袋:"小崽子胡说什么。"
他朝林野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白天晒草药时落的碎叶,"我这把老骨头经得住颠,你顾好霜丫头。"
林野没接话,转身时衣角扫过陈武的胳膊。
两人都是老猎户出身,不用多言,陈武的朴刀已经斜斜挑起,刀鞘磕了磕林野的后背——这是他们定的暗号:我在你后面。
火光近了。
林野的脚步突然顿住。
风卷着血腥味扑过来,像有人把腐烂的鱼肠子砸在脸上。
他看见二十步外的空地上,七匹变异狼围成半圆,中间那道身影正单膝跪地。
是林霜。
她的月白裙裾染成了深褐,左袖被狼爪撕开,露出的小臂上翻着红肉。
右手的青锋剑还攥得死紧,剑刃上挂着狼血,在幽蓝火光里泛着冷光。
最让林野心跳漏拍的是她的发——那缕总翘着的碎发贴在额角,沾着血,像朵蔫了的红蓼花。
"嗷——"
头狼的嚎叫像根针戳破夜色。
林野看清了,七匹狼里有三匹前腿缠着粗麻,麻絮上还沾着褐色药渍——是林霜的止血药。
她肯定是故意引狼到这儿,用伤狼拖延时间等救援。
"陈武,左边三匹。"林野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他摸向腰间的兽皮袋,里面装着今早采的野藤根,"我右边四匹。"
"得嘞!"陈武的朴刀划出半轮银月,"野哥你悠着点,别又把命搭进去!"
林野没回,他盯着最近的灰狼。
那狼正弓着背,尾巴夹在两腿间,是要扑的前兆。
他闭了闭眼,指尖触到掌心的老茧——这是第三次使用"万物复苏"了。
"起。"
他低喝一声。
脚边的灌木丛突然抖了抖,枯枝"噼啪"爆响,嫩绿的新芽从树皮里钻出来,藤蔓疯了似的往狼腿上缠。
头狼的爪子刚离地就被缠住,"砰"地摔在地上。
林霜抬头。
她看见林野逆着火光冲过来,猎刀在左手,右手还掐着诀——那是他用能力时的习惯动作。
他的粗布短打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眉骨上有道新伤,血正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她脚边的泥土里。
"走!"林野捞起她的腰,猎刀架在她颈侧——这是假装制住人质的把戏,狼群最恨被猎物反制。
林霜没反抗,反而借力往他怀里靠了靠,温热的血透过他的衣服渗进来,"后面有狼王。"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在狼崽子耳朵里下了迷药,它最多再忍半柱香。"
林野的瞳孔骤缩。
他闻到了,比普通狼更腥、更臭的味道,混着铁锈味,从树林深处漫过来。
这声嚎叫比之前的高了八度,震得林野耳膜发疼。
他看见那东西从树后走出来:足有两人高,皮毛像块结了痂的破布,左眼是个血窟窿,右眼泛着幽绿的光,獠牙上还挂着半块狼肉——是被林霜杀了崽子的狼王。
"野哥!"陈武的朴刀劈在狼王前爪上,火星子溅了他一脸,"这畜生皮厚!"
林野把林霜往树后一推:"躲好!"
他摸出怀里最后一把野藤根,碾碎了撒在地上。
藤蔓从泥土里钻出来,像无数条绿蛇缠上狼王的后腿。
狼王吃痛,甩尾扫断三根碗口粗的树,其中一根正朝林霜砸去!
"小心!"
林野扑过去。
他听见自己肋骨发出"咔"的一声,然后是林霜的尖叫。
但他顾不上疼,盯着狼王的右眼——那是它唯一的弱点。
"陈武!引它抬头!"
陈武吼了一嗓子,朴刀直刺狼王咽喉。
狼王果然仰头,露出下颔。
林野咬破舌尖,血珠滴在脚边的枯枝上:"万物复苏!"
枯枝瞬间抽条,长成拇指粗的尖刺,"噗"地扎进狼王右眼。
狼王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前爪乱挥,却再也站不稳,"轰"地栽倒在地,震得林野耳朵嗡嗡响。
"死了?"陈武踹了踹狼尸,朴刀上的血滴在狼头上,"奶奶的,比上次那只熊还难啃!"
林野没说话。
他感觉眼前发黑,额角的汗把头发黏在脸上。
第三次使用能力的后劲上来了,心脏像被人攥住了揉,每跳一下都疼得他直抽气。
"林野"
他低头,林霜正攥着他的衣角。
她的脸白得像纸,手指却烫得惊人,"我我背不动你。"
林野笑了,弯腰把她打横抱起来。
她轻得像片叶子,他甚至能数清她睫毛上的血珠。"你睡会儿。"
他说,"等醒了,给你熬参汤。"
回果园的路走了整整一个时辰。
林霜在他怀里烧得迷糊,嘴里念叨着"药柜第三层""止血散要加三七"。
陈武在前面开路,刀上的狼血滴在地上,像串红玛瑙。
快到果园时,胡三从地窖口窜出来,手里举着火把:"野哥!
李爷爷说霜姑娘的药箱里有好东西!"
李老汉正蹲在篝火旁,药箱敞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十种草药。
他抬头时,火光映得他眼眶发红:"霜丫头的笔记在这儿,写着'用紫背天葵配血竭,可缓生机耗损'。
野娃子,你总说用能力后心慌,许是能试试。"
林野没接话。
他把林霜放在草席上,看李老汉给她包扎伤口。
她的手还攥着那柄青锋剑,指节白得发青。
深夜,篝火噼啪响着。
林野坐在石头上,手里捏着那页笔记。
紫背天葵他认识,后山阴坡有一片;血竭得去南边的红杉林找。
他摸了摸胸口——心跳还是重,像揣了只垂死的兔子。
"水"
他猛地抬头。
林霜正撑着身子坐起来,头发散在肩上,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
篝火的影子在她脸上摇晃,林野听见自己喉咙动了动,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而林霜的目光扫过他攥着的笔记,又落在他发白的指节上,嘴角动了动,最终只是轻声道:"明天我和你去红杉林。"
篝火舔着枯枝,火星子噼啪炸成星屑,落进林野膝头的草席里。
他捏着那页染了血渍的笔记,指腹反复摩挲"紫背天葵配血竭"几个字,喉结动了动——后山大雨冲垮了阴坡的路,红杉林更隔了道断崖,单是采这两味药,就得耗去小半条命。
"手别攥那么紧。"
林野猛地抬头。
林霜不知何时站在篝火边,月白裙裾被夜露打湿了半截,发梢还沾着草药汁的青苦。
她怀里裹着李老汉的灰布毯子,左小臂的绷带渗着淡红,却站得笔直,像株被砍过枝桠仍往天上长的野梅。
他要起身,被她伸手按住肩头。
那手烫得惊人,隔着粗布短打烙得他肩胛骨发疼。"坐着。"
她在他身边坐下,膝盖轻轻碰了碰他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今天疯了,故意引狼入林。"
林野没说话,目光落在她缠着绷带的手臂上。
那道狼爪伤从肘弯划到腕骨,深可见骨——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这会子她怕是连举剑的力气都没了。
"三天前我去南边溪谷采紫花地丁。"
林霜盯着跳动的火苗,声音轻得像风里的药香,"林子里有股怪味,不是腐尸,是炊烟。"
她转头看他,眼睛亮得惊人,"我顺着味摸过去,看到片被藤蔓缠住的石墙,墙根堆着半腐的粮袋,上面印着'镇北军'的标记。"
林野的呼吸一重。
镇北军是前朝驻守边关的精锐,三年前末世爆发时,他们的粮仓曾是附近幸存者的救命粮。
可半年前最后一支搜寻队回来,说镇北军营地早被变异兽啃得只剩白骨。
"墙里有动静。"
林霜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毯角,"不是兽吼,是人声。但墙外围着二十多只变异黑獒,每只都有小牛犊子大。
我数了三遍,没敢近前。"
她突然攥住他的手腕,烫得他一哆嗦,"我知道你会硬闯,所以今天故意引那群狼——想试试它们的狠劲,也试试你的底线。"
林野低头看她攥着自己的手。
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草药汁,指节因握剑磨出了薄茧。
半个月前他们为了半袋盐巴在废宅对峙,她举着药杵说"要么分我半袋,要么我把你腿上的蛇毒解了再捅穿你喉咙";
三天前他在暴雨里背她回果园,她烧得迷糊还念叨"别碰我药箱第三层的冰蟾膏"。
原来那些看似莽撞的举动,都是刀尖上的算计。
"所以你今天让我救你。"
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不是走投无路,是要我看见你能撑到最后一刻。"
林霜笑了,眼尾的血渍被火光映得发红:"我需要你信我——信我能分清轻重,信我不会把命随便搭在野路子上。"
她松开他的手,从毯子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半块发黑的粮饼,"这是我在墙根捡的,还带着人啃过的牙印。"
林野捏起粮饼。
饼屑里混着细碎的芝麻,是镇北军特有的"铁饼粮",硬得能砸断狼腿。
他突然想起七天前陈武说在东边林子听见敲铁声——原是有人在墙里敲信号。
"明早我去红杉林找血竭。"
他把粮饼揣进怀里,指腹蹭过她发间那缕总翘着的碎发,"你带着胡三翻后山大石坡,采紫背天葵。
陈武守果园,李老汉配药。"他顿了顿,"等药熬好,我们去会会镇北军的老兄弟。"
林霜的眼睛亮了。
她刚要说话,忽听果园外传来"咔"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压断了枯枝。
林野猛地起身,猎刀已经攥在手里。
夜色里飘来股熟悉的腥臊——不是变异狼,是更浓、更浊的兽类气息。
"睡吧。"他把毯子往她肩上拢了拢,转身走向果园篱笆,"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