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霜的包裹已经捆在背上。
她蹲在篝火旁整理药箱,青铜药杵在石臼里碾出细碎的药末,混着松枝燃烧的焦香。
林野站在五步外的老槐树下,猎弓斜挎在肩,指节捏得发白——昨晚他守了半宿,想等她主动开口,可这丫头偏要把话咬碎了往肚子里咽。
"霜儿。"他终于出声,嗓音像被砂纸磨过。
林霜的手顿了顿,药杵"当"地磕在石臼边缘。
她没回头,只将一撮止血散仔细包进油纸:"野哥,我去药庐旧址。"
"那地方早被兽潮洗过三遍。"
林野往前走两步,靴底碾碎几片带露的草叶,"上个月你冒险采的血参还在我这儿,要药材我陪你——"
"你陪不了。"林霜突然转身,袖中短刃寒光一闪。
她眼尾还沾着晨露,语气却像淬了冰,"东边黑烟是变异棕熊的地盘,南边有尸群筑巢,你们要探路,我要找药材。
两条路岔开十里,硬凑只会拖累。"
短刃在指间转了个花,精准钉进两人中间的树干。
林野盯着那枚银戒——她今早没戴,戒圈内侧的"野"字在晨光里泛着淡银,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我知道你怕我出事。"林霜走上前,替他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衣领,指尖凉得像山涧水,"可你忘了?
我是药铺弃女,十三岁就敢半夜翻后墙去偷药谱。"
她突然笑了,梨涡在苍白的脸上陷出个小坑,"再说若你真要拦,我这短刃可不长眼。"
林野望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想起去年冬天她发高热,也是这样倔强地咬着牙说"不碍事"。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伸手拔下树干上的短刃,用衣角擦净血锈:"日落前若没到药庐,往南插三根松枝。"
林霜接过短刃时,指腹轻轻蹭过他掌心的老茧。
她转身时,腰间的铜铃轻响,惊起几只寒鸦。
"野哥?"陈武攥着朴刀走过来,刀鞘上还沾着昨晚杀变异鼠的血,"那丫头就带半袋干粮,万一遇上""遇上什么?"
林野把银戒塞进贴身口袋,指尖隔着粗布摩挲戒面,"她比我们想象的能扛。"
他弯腰踢了踢篝火,火星溅上枯枝,"先去东边探烟,等找到落脚处,再绕路接她。"
胡三缩着脖子过来帮忙收拾帐篷,他昨晚被变异鼠吓破胆的手抖得厉害,却还是把最重的盐袋往自己背上挪:"野哥,我、我今早看见东南方有片林子可能有果子?"
林野抬头望去。
晨雾散了些,远处确实有片灰扑扑的影子,像被抽干了汁水的老妇人。
他拍了拍胡三的肩:"走,去瞧瞧。"
废弃果园比想象中更惨。
苹果树的树皮皲裂如老龟壳,枝桠上挂着几颗发黑的果子,风一吹就"噗嗒"掉在腐叶上。
陈武踹了踹树干,碎木屑簌簌往下落:"这破地方能有吃的?"
"有。"林野蹲下身,指尖抚过树根处的苔藓。
他能感觉到,这些果树的生命脉络还没完全断——像被冻住的溪流,只要给点温度就能重新流动。
"万物复苏"的暖流从掌心涌出时,他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三株最靠近的苹果树率先抽芽,嫩绿的叶苞"噼啪"炸开,接着是粉白的花苞,最后是拳头大的红果,果皮上还沾着晨露。
胡三瞪圆了眼,伸手摘了颗咬下去,甜汁顺着下巴淌:"活了!
真活了!"
李老汉扶着林野坐下,皱着眉摸他的手腕:"你这本事,每次用都像抽骨髓。"
他从怀里摸出颗黑枣递过去,"含着,补补元气。"
林野咬着黑枣,看着队员们围着果树欢呼。
陈武把朴刀往地上一插,仰头接胡三扔下来的果子;胡三爬树时比昨天利落了十倍,连最顶端的果子都够得到。
他刚松了口气,西边突然传来低沉的咆哮。
"变异狼!"陈武的刀已经出鞘。
七只黑毛巨狼从灌木丛里窜出来,红瞳泛着嗜血的光,最前面那只肩上有道月牙形伤疤——是附近兽群的头狼。
林野抹了把嘴角的血(刚才用能力时咬到了腮),
抄起猎弓:"胡三带老汉上树!陈武跟我封路!"
他指尖在弓弦上一勾,三支木箭破空而出,却只擦伤头狼的耳朵。
变异狼们分成两队包抄,其中两只盯上了爬树的胡三。
林野心一沉,咬破指尖按在脚边的野蔷薇上——"万物复苏"!
枯萎的藤蔓瞬间疯长,带刺的枝桠像活物般缠上狼腿。
头狼被绊得踉跄,陈武的朴刀趁机劈下,刀光过处,狼头滚进腐叶堆。
另一只狼扑向林野时,他侧身闪过,猎弓砸在狼腰上,听得见肋骨断裂的脆响。
"野哥小心!"胡三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林野回头,正看见最后一只狼张着血盆大口扑来。
他正要翻滚,却见一道黑影掠过——是陈武,朴刀从下往上挑,刀尖刺穿狼腹,热血溅了他半张脸。
战斗结束得很快。
林野靠着树干喘气,看着陈武用狼皮擦刀,胡三举着树枝戳狼尸的手不再发抖,李老汉在给陈武包扎手臂的咬伤。
晨光照在胡三脸上,他突然发现这小子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缩在角落的惊弓之鸟,倒像只刚学会扑食的小狼。
"野哥,"李老汉把药汁递给陈武,目光扫过南边的小路,"小霜走的是沿溪道,咱们明日若往南,说不定能碰着她的记号。"
林野摸了摸口袋里的银戒,抬头望向被风吹散的晨雾。
远处的黑烟还在飘,像根若有若无的线,牵着他往未知的方向走。
夜幕降临时,果园里升起篝火。
林野坐在最高的树桩上,嚼着烤狼肉,目光扫过东南方的天际线。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他眯起眼——那不是变异兽的腥气,倒像有人在生火。
他盯着那点若隐若现的红光,直到它被夜色吞没。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戒,喉间突然泛起甜意——不是血,是希望。
夜色愈深,篝火的光被风扯成碎金,在林野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棱线。
他忽然直起腰,手中半块烤狼肉“啪”地掉在狼皮上——东南方的红光不再是若隐若现,而是连闪三下,又顿了两息,再急闪五下,像被风吹乱的摩斯密码。
“陈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尖,“带火折子来。”
陈武抹了把脸上的狼血,拎着半块燃烧的木柴凑过来。
火光映亮林野紧抿的嘴角,他指着天际线:“看那光。”
陈武眯眼望了片刻,喉结动了动:“三短两长五急……上月在破镇子里,小霜说过,药庐附近的游医会用这种法子报信。”
他的手不自觉攥紧朴刀,“可也有可能是——”
“是陷阱。”林野替他说完,指尖重重按在银戒上。
那枚戒指贴着心口发烫,像林霜当初把它套进他指节时的温度。
去年雪灾,他们困在岩洞里七天,是她用这枚祖传银戒换了猎户的半块野猪肉;三天前对抗尸潮,也是她的短刃划破他手背,用鲜血引开尸群。
“她若安好,不会发信号。”
李老汉不知何时站到两人身后,枯枝般的手指搭在林野腕间:“野娃子,你脉跳得像擂鼓。”
老人从药囊里摸出颗朱砂丸塞过去,“这光离咱十里地,变异兽夜间活动范围最多五里。若真是霜丫头……”
他没说完,目光扫过胡三——那小子正缩在篝火旁补鞋,针脚歪歪扭扭,却比昨日稳了许多。
林野突然站起身,猎弓“咔”地扣上弦。
他扯下腰间的兽皮水囊扔给陈武:“装满水。胡三,把剩下的烤狼肉全裹进荷叶。”
“野哥!”陈武急了,朴刀鞘磕在石头上响得刺耳,“万一那是黑风寨的圈套?他们上个月屠了青牛镇,专拿女人当饵!”
“所以才要带刀。”林野摸出怀里的银戒,对着月光照了照——戒内侧的“野”字被磨得发亮,像道刻进骨头里的印记。
他将戒指重新塞进贴身口袋,指腹蹭过藏在衣襟下的短刃柄——那是林霜今早留下的,刀柄缠的红绳还带着她的体温。
“你忘了?”他转身时,篝火在眼底烧得更烈,“她短刃上淬的是见血封喉,若真遇着黑风寨,早该有血腥味飘过来了。”
胡三抱着荷叶包跑过来,脸上还沾着果渍:“我、我把松脂全收进竹筒了,万一要放火……”
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因为看见林野的眼神——像山涧里破冰的春水,温柔却带着势不可挡的锋利。
李老汉拍了拍胡三的背,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给他:“里面是迷烟,跟紧野娃子。”
他又转向陈武,“你护左,野娃子护右,这崽子(指胡三)机灵,负责找退路。”
陈武的朴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光划破夜色:“我听野哥的。”
他咧嘴一笑,露出沾着狼血的虎牙,“上回他说能引开变异熊,结果真把熊引到冰窟窿里了。”
林野弯腰捡起火把,火星子“噼啪”溅在他粗糙的手背上。
东南方的红光仍在闪烁,这次他看清了——那不是普通的火,是浸过松脂的信号杆,火苗顶端泛着幽蓝,正是林霜药庐里特有的驱蚊香灰颜色。
“走。”他将火把往地上一杵,火星子腾地窜起半人高,“赶在月落前到。”
陈武抄起装水的皮囊甩在肩上,胡三紧紧攥着松脂竹筒,李老汉摸出根旱烟杆别在腰后。
四人的影子被火把拉得老长,像四柄插向夜色的剑。
远处的幽蓝火光仍在明灭,像谁在荒原上悬了盏灯,灯芯是林霜发顶那缕倔强的碎发,灯油是林野掌心未干的血——那是他刚才偷偷用“万物复苏”复活了最后一株野蔷薇,只为确认:若连草木都能感知生机,他没道理感知不到,那个总把药香和短刃藏在袖中的姑娘,此刻正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