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的剑尖又往里压了半分,冷铁贴着林野喉结,能清晰感受到他跳动的脉搏。
变异熊的嘶吼撞得木墙嗡嗡作响,藤蔓在窗外裂开的脆响里,林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我"他刚启唇,林霜突然冷笑一声,剑尖往下一挑,割开他半片衣襟。
暗红的血痂从锁骨蔓延到心口,像条狰狞的蜈蚣——那是三日前他背着众人硬扛变异狼爪时留下的伤,原以为裹紧了绷带就能瞒过去。
"每次用能力,你就拿命去填。"
林霜的指尖抚过那些旧伤,突然用力掐进他肌肉里,"三天前吐黑血是因为强行复活野蔷薇绞杀尸群,昨夜胸口灼痛是给李老汉孙女续了半盏茶的命,刚才手在抖是给陈武的断刀附了生机对吧?"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你当我是医女,就看不出你气血里缠着死气?"
陈武捂着肋下爬过来,伤口渗出的血把粗布衣服染成深褐:"霜姐,野哥他"
"你闭嘴!"林霜甩头,发尾扫过陈武脸侧,"你们都当我是软心肠的药铺丫头,连最要紧的事都瞒着!"
她踢开脚边的银针袋,铜针滚了满地,"要不是刚才给胡三止血时碰到他手腕,我还不知道他脉门里的生机像漏了底的碗——"
"够了。"林野突然抓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烫得林霜一怔。
这个总沉默着蹲在火边擦弓的男人,此刻指腹全是薄茧,虎口还沾着新蹭的血,却把她的手腕攥得死紧。
"我不说,是怕你们担心。"林野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缩在墙角的胡三,扫过李老汉攥得发白的火折子,最后落回林霜发红的眼尾,"这世道,多一个人知道秘密,就多一分危险。"
"秘密?"林霜突然笑了,那笑比刀还利,"你当我是要抢你金手指?
林野,我跟着你从尸潮里杀出来时,你连半块烤薯都分我;
药铺老掌柜推出去引变异鼠时,是你用箭射穿了那老东西的膝盖——
"她猛地抽回手,"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秘密,是你信我能和你一起扛!"
工坊外突然传来闷响。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撞在木门上,震得梁上积灰簌簌往下掉。
胡三手里的盐袋"啪"地摔在地上,白花花的盐粒滚得到处都是:"野野哥,是变异熊?
不不,刚才那动静比熊大!"
林野已经抄起猎弓。
他能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低嚎,不是普通变异兽的嘶哑,倒像是
"是变异犬群。"林霜突然开口,她弯腰捡起银针袋,手指在布袋上摩挲两下,"我在药铺时见过,群居变异犬的叫声带金属摩擦音。"
她抬头时眼尾还红着,语气却冷得像淬了冰,"大概是被变异熊的血引来的。"
"那怎么办?"胡三哆哆嗦嗦去捡盐袋,手刚碰到盐粒又触电似的缩回来——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抓痕,青砖都被挠出白印子。
"撤。"林野把弓背在身后,"李伯带胡三先去地窖,陈武断后,霜儿"他顿了顿,"跟我搬物资。"
"不用。"林霜扛起半袋粮食就走,经过他身边时撞得他踉跄半步,"我自己知道轻重。"
变异犬的嚎叫声更近了。
林野能听见木门"吱呀"作响,门闩在剧烈撞击下发出断裂前的呻吟。
他和林霜搬着最后两桶水往地窖跑时,胡三突然尖叫一声——那小子被自己的裤脚绊了个踉跄,怀里的药罐摔碎在地,黄岑和当归撒了一地。
一只灰毛变异犬从破门处窜了进来。
它的眼睛泛着幽蓝,脖颈上还挂着半截铁链,显然是从人类聚集地逃出来的凶物。
尖牙离胡三后颈只有三寸时,林野的身影突然扑过来。
他没有用弓。
林野的手掌按在旁边的青石板上,掌心的血珠渗进石缝里。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使用能力。
"起。"他低喝一声。
青石板突然震颤起来。
断裂的纹路里涌出淡绿色的光,原本沉重的石块像被注入了生命,"轰"地拔地而起,砸在变异犬身上。
那畜生连叫声都没发出,就被压成了肉饼。
但代价来得更快。
林野眼前突然发黑。
他踉跄着撞在墙上,喉间一甜,腥热的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刚才那一下,他几乎抽干了自己今日所有的生机——巨石上的淡绿光正在迅速消退,连带着他的体温。
"野哥!"陈武扑过来扶住他。
林霜的脚步顿在两步外。
她看着林野惨白的脸,看着他指缝里渗出的黑血(那是生机被过度抽取的征兆),突然蹲下身捡起地上的药罐碎片。
当归的苦香混着血味钻进鼻腔,她的手指在发抖,最后却只是把半块完整的黄岑塞进胡三手里:"收好了,这是治外伤的。"
地窖里点着松油灯。
林野靠在草堆上,能听见外面变异犬群撞门的声音。
他的胸口像压着块磨盘,每呼吸一次都疼得冒汗。
迷迷糊糊间,有人捏住他的下巴,带着药香的丹丸滚进喉咙。
"醒着就别装死。"林霜的声音就在头顶,"这是我用最后半株千年参炼的续命丹,只能吊三天命。"
林野睁开眼,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底。
她替他擦嘴角血迹的动作很轻,轻得像当年在药铺里替小猫处理伤口。
可下一秒,她的指甲就掐进他手背:"三天后,我要知道所有事。"
她转身时,发间的银簪晃了晃。
那是林野在第一个安全区用半张虎皮换的,当时她说"银器能试毒",现在看来倒像根刺,扎在两人之间。
后半夜,篝火噼啪作响。
李老汉坐在林野旁边,往火里添了根松枝:"小霜那丫头,打从被你救起就把命拴你裤腰带上了。
你们这样憋着,队伍要散的。"
林野望着跳动的火苗。
他想起林霜第一次杀人时的模样——那是在废弃药铺,变异鼠群冲进来,她抄起捣药杵砸在带头的变异鼠头上,血溅了她半张脸,她却弯腰把断气的老鼠拖到角落,说"鼠肉能吃,鼠皮能换盐"。
"她比谁都清楚这世道的狠。"
林野摸了摸胸口的血痂,"可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李老汉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
陈武的声音突然从地窖外传来:"野哥!
快来看!"
林野扶着墙走出去,就见陈武指着东边。
晨雾里,一缕黑烟正缓缓升起,像根细针戳破了灰蓝色的天。
"像是有人烧了什么。"陈武皱着眉,"可这附近百里内早没活人聚居点了。"
林野望着那缕烟,喉间又泛起腥甜。
他摸了摸怀里的续命丹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林霜。
她抱着药箱站在阴影里,发梢还沾着夜露,却已经把银针袋系得整整齐齐。
"准备出发。"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软,只是眼底的冰还没化,"那烟不管是什么,总比变异犬群难对付。"
晨雾未散时,陈武的吆喝声撞碎了地窖外的寂静。
他踩在半截断墙上,裤脚沾着昨夜的泥,手指攥得发白:"野哥!
东边那烟越烧越凶了!"
林野扶着门框走出来,喉间的腥甜又涌上来。
他仰头望去,那缕黑烟已从细针变成了柱子,裹着焦糊味直窜云霄。
李老汉摸了摸胡子:"这味儿像是烧皮毛混着松脂,莫不是有人在炼什么?"
"炼尸油?"胡三缩着脖子,昨天被变异犬吓破的胆还没补全,"我听老辈说过,有些丧尽天良的——"
"闭嘴。"林霜的声音像块冰,她抱着药箱站在阴影里,发梢的银簪在雾里泛着冷光,"现在不是听鬼故事的时候。"
她转身看向林野,"你打算怎么办?"
林野抹了把嘴角的血渍。
他能感觉到续命丹的药力在体内游走,像团火在烧,但烧得越旺,后劲就越虚。
"去看看。"他说,"如果是活人营地,能换物资;要是陷阱"他攥紧猎弓,弦上的兽筋绷得笔直,"就清了它。"
"没必要冒险。"林霜突然插话。
她往前走了两步,药箱上的铜锁撞出轻响,"队伍里伤号没好全,胡三的腿还瘸着。
不如分两队:我带陈武去南边废村找盐,你带李伯、胡三探烟——"
"不行。"林野打断她,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烟在东边,南边废村三天前我去过,只剩半袋霉米。"
他望着林霜的眼睛,那双眼尾还泛着昨夜的红,"分开太危险。"
"危险?"林霜笑了,笑得比变异犬的獠牙还利,
"你昨天用巨石砸变异犬时,怎么不怕危险?给陈武续生机时,怎么不怕危险?"
她突然凑近,药香混着怒气扑过来,"林野,你总把所有人的命攥在手心,可你知不知道我也想当攥刀的人?"
陈武挠了挠后脑勺,看看林野又看看林霜。
他肋下的伤还在渗血,却硬着脖子开口:"霜姐说得对,分开找资源快。
我跟霜姐去南边,保证把盐袋扛回来!"
胡三扯了扯李老汉的衣角:"李伯我、我也能跟野哥探路,我记着您教的辨毒草法子呢!"
林野的手指在弓柄上敲了两下。
他想起三天前在溪边,林霜蹲在石头上给小狼崽包扎,狼崽疼得直嚎,她却轻声说"疼就咬我";想起上个月被尸群围堵时,她举着药杵站在他身后,说"我背你,你射箭"。
现在她站得笔直,像棵被雷劈过的松树,断了枝桠也要往高里长。
"霜儿。"他低唤一声,声音轻得像片叶子,"昨夜你给我喂丹时,手在抖。"
林霜的睫毛颤了颤。
她别过脸去,望着远处的黑烟,声音却软了些:"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你吐的血把草堆都染红了。"
"所以别分开。"
林野往前半步,几乎要碰到她的药箱,"我这条命,你比谁都清楚值几个钱。
但要是你出了事"他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下去。
林霜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凉得像雪,却准确地搭在他脉门上。
"三天前你脉里是乱的,昨天是散的,今天"她松开手,"是虚的。"
她从药箱里摸出个小布包,塞到他怀里,"这是止血散,掺了半株血参。"
然后她转身走向陈武,药箱在晨雾里晃出细碎的光。"
半个时辰后出发。"她头也不回地说,"南边废村的老井台底下,我藏过盐。"
林野望着她的背影。
银簪在发间闪了闪,像颗没落下的星子。
他摸了摸怀里的布包,止血散的药香混着她袖角的皂角味,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背着药箱站在尸群里,说"我跟你走,但你得听我指挥"。
"野哥?"胡三扯了扯他的衣袖,"咱们什么时候——"
"等。"
林野打断他,目光始终锁在林霜的背影上,
"等她走稳了。"
晨雾渐散时,林霜的身影变成了个黑点。
林野摸出怀里的续命丹,仰头吞了一颗。
丹丸在喉间化开,苦得他眯起眼。
远处的黑烟还在往上窜,像根绳子,一头系着东边的未知,一头系着他和林霜越拉越远的脚印。
李老汉凑过来,往火里添了根松枝:"小霜这丫头,最会用硬壳裹软心。"
他指了指林野怀里的布包,"那血参是她上个月冒险去悬崖采的,说要留给最紧要的人。"
林野低头打开布包。
止血散里沉着枚银戒,戒圈内侧刻着个"野"字——是他去年冬天在铁匠铺打的,本想等找到安全区就给她戴上。
变异犬群的低嚎又从西边传来。
林野握紧银戒,猎弓在掌心压出红印。
他望着东边的黑烟,又望了望南边的小路,喉间的腥甜突然淡了些。
"收拾东西。"
他说,声音里有了点笑意,"先去东边探烟,再去南边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