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刚才就应该射到他腿上。
昨夜本就一夜未眠,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被抽疯的王文翰这么一搅和,没了睡意,心卡到嗓子眼,忐忑起来。
眼下男人身份不明,还昏迷不醒,必须赶在官府来人前把亲成了,有了婚约书,还能挡一挡。
正想着,肚子“咕噜”一声叫起来,拧巴着疼。
王文翰去城里报官,来回怎么也得两三个时辰,母亲带着妹妹去天没亮,摸黑去拿官府婚书还没回来。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填饱肚子。
她快步走进厨房,房梁上挂着的两只野兔还结着霜。
崔小七踮起脚尖取下,手起刀落,三两下收拾干净。
灶膛里燃起熊熊烈火,她用铲子剜了块野猪油放进铁锅。
油一热,“滋滋”地冒起泡泡,兔肉下锅,翻炒间香气四溢。
添上大半锅水,盖上木锅盖,不多时,锅里就传来“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崔小七坐在灶口前,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火苗。
院外传来妹妹小九欢快的喊声:“七姐!我们回来啦!”
话音未落,厨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母亲许巧巧带着小八、小九挤了进来,三人身上落满雪花,冻得直跺脚。
“娘,婚书拿到了吗?”崔小七急忙起身问道。
许巧巧一边拍落身上的雪,一边从怀里掏出婚约书晃了晃:“拿到了,可娘觉得这男人身份不明,太危险了!要不咱还是去借钱交了今年的税……”
说起自家女儿,许巧巧满心无奈。
两年前,小七打猎时被狼群追得跌落山崖,村民发现时都没了气息。
停尸一天,突然“诈尸”醒了过来。
打那以后,性子变得古怪,说话有时也是让人捉摸不透。
要不是王守根从中作梗,不许媒婆给小七提亲,她也不至于十六岁还没嫁出去。
说什么也不能让女儿往火坑里跳。
许巧巧转身要走,却被崔小七喊住:“小八、小九,拦住娘!”
两个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裳的小丫头一听姐姐发话,立马一人一边,紧紧抱住了许巧巧的胳膊。
俩女孩中,小八崔向阳今年十三岁,是一年半前去城内卖猎物时,半途中捡到的。
一问三不知,只能带回家。
比小八矮一个头的是小九,只有十岁,去年冬天在河边被冻僵,捡回家后捂热,一问才知道,她全家都饿死了,就剩她一人。
这不,崔小七就把这俩丫头都留了下来,跟着一块儿喊许巧巧娘。
“娘,就是假成亲,等过了交税的日子,我……”
崔小七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什么假成亲!官府文书上摁了手印,那就是实打实的夫妻!你这丫头,夫妻分什么真假!”
“好,女儿说错话了,不过这样也好,也是好过嫁那胖小子啊!!”崔小七接着许巧巧的话说,不想她担忧,这个世界女人以夫为纲,媒妁之言不作儿戏,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
她接过许巧巧手中的婚书,“娘,锅里的肉再炖会儿就烂了,您看着,我去看看人醒了没。”
说完,匆匆转身去了屋子,必须尽快。
屋内、男人依旧双眸紧闭。
成亲只是权宜之计,仪式的流程自然也是没有的。
崔小七蹲在床边,利刃划过指腹,血珠子冒出。
此时,小八突然推门而入,“七姐,这男人就算假成亲你也不能嫁,他是“祸”!我们惹不起,得趁早丢了!”
“嗯?”崔小七的血珠滴落在地,闻言一脸疑惑地回头问,“你认识这男人?”
一语中的。
小八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就……就他穿的那衣服是东厂人穿的,定不是好人!”
崔小七淡淡地“嗯”了一声,指印落下,接着又拿起男人的手,在她的指印旁摁下。
“七姐!”小八急得不行,拔高了声音喊道。怎么就不听劝呢。
这男人太危险,不是普通农家子敢招惹的,也不能招惹。
崔小七淡然起身,“小八,你的身份也不普通吧?他的命是我救的,要是敢伤害我们,我有的是办法,眼下我别无选择。”
她的箭术可不是吹出来的,国际比赛的冠军也不是水出来的。
“姐,我……”小八心里一紧,原来七姐早就知道自己在隐瞒身份。
可有些事,她真的不能说。
崔小七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放心,我心里有数。”
人可以装一时半会,但不能装一辈子。
这两年的朝夕相处,她笃定小八是个良善之人。
事已至此,小八张了张嘴,最终只轻轻“嗯”了一声。
心中还是生起隐隐不安的感觉,总觉得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安生了。
屋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俩人脸色一变,同时望向窗外。
崔小七拧眉,人怎么来的如此之快。
半人高的竹门轰然倒地,震起满地雪粒子。
难怪来的如此快。
院门外,几匹精瘦的马儿,暴躁地踱着马蹄,喷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
马背上为首膀大腰圆的官差,腰间佩刀泛着寒光。
就那么巧,王文翰走到半路,碰到一路疾驰的官差,豁出去了站在路中间,张开膀子,硬是拦下了他们。
官差们一听有敌国探子可抓,顿时来了精神。
捉拿一个探子可得一两赏银,哥几个的喝酒钱就有了。
肥差啊,也就懒得训斥王文翰拦道儿,忙喊着让带路。
崔小七将短刃藏进袖中,强压着心中的不安,一边思考对策,一边缓步迎了出去。
王文翰鼻孔朝天,一脸得意地看着站在院中的崔小七,“就这家!!”
等带走那个男人,她不就任自己搓圆捏扁。
“胆敢藏匿敌国探子,人通通带走!!”马背上满脸胡子的官差戾声道。
民怕官。
厨房内,许巧巧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腿一软,跌坐在灶前的凳子上。
小九则怯生生地躲到崔小七身后,小手紧紧揪住她的衣角。
崔小七回头摸了摸小九的脑袋安抚。
小八握住小九的手,临危不惧。
随后,目光清冷,没有惧怕之意,不卑不亢道,“大人,可有证据证明我们藏匿敌国奸细?”
“大胆妇人!这男子可是你村中里正的儿子,他说有奸细,还能有假?竟敢质疑本官差。”
“里正儿子就能空口白牙地颠倒是非?”
崔小七反问,随即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抬手摸了一把手似有似无的泪珠子,手指向倒在雪地中的篱笆墙,哭诉道,
“今日是民女成亲的日子,他却强闯民宅,想……想对民女用强,您瞧这篱笆墙,都被他撞成什么样了!”
背在身后的双手,摸进长袖中用力挠了一把,接着伸出,撩开袖子,白嫩的小臂上赫然露出手抓的红痕,一层皮肉翻起来,掷地有声,“这可是证据确凿,由不得你抵赖!”
话落,长袖落下挡住伤口。
官差的目光在篱笆墙上停留片刻,又扫了眼王文翰。
确实,王文翰的体型与篱笆墙的破损痕迹颇为吻合,且这农女户生的如此出挑,不像是胡诌的。
崔小七见状,眼睛硬是挤出了两滴泪,楚楚可怜道,“幸好我习得箭术,这才没……,他怀恨在心,便污蔑我家相公是奸细,还扬言官府的人都听他使唤……。”
越说哭腔越重,“小女子要是失了清白,还不如死了呢……”
王文翰瞧着官爷起疑的目光,登时慌张辩解,“官爷,她胡说,我是对她起了色胆,可真没近她的身,差点一箭射穿我,您瞧那箭头还在古槐上呢!!”
话音一落,目漏凶光看向崔小七,“你这小贱货竟敢诬陷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许巧巧话没听一半,气血翻涌上脑,这下流畜牲!!双腿顿时来了力气,抄起烧火棍就冲了出来,烧火棍朝着王文翰招呼而去,棍棍到肉。
“死肥猪!敢占我七姐的便宜!”小九咬牙切齿,扑上去抱住王文翰的腿就咬。
“啊~”
“啊~”
王文翰哀嚎不断,疼的倒在地上,身体太过浑圆,还手都没办法。
“我、我又没得手,快住手别打了呀……”王文翰抱着脑袋认了怂。
官差见状,心中已然有了判断,这女子说的话看来是没半分虚话,倒是这个里正的儿子,满嘴没实话,说的话自然不能信,细究起来,这等穷乡僻壤之地,探子是来喝西北风吗?
“狗胆包天!目无王法!竟报假官,这板子是挨定了。”官差扫视了一圈院子,没有板子,只好吩咐手下,“去把人给我打十个嘴巴子!!”
下手一听连忙翻身下马,坐在王文翰的身上,左右开弓库库一顿扇。
王文翰跟杀猪一样,“嗷嗷”叫,那脸肿的没眼看,口水伴着嘴角的血水很是狼狈。
官差们泄了心中火气,立马翻身上马,夹着马腹急急离开。
“要死啊你们,敢打我儿子!”一声大嗓门从老远传来。
许巧巧是打爽了,当听见王守根的媳妇杨大娥的破锣嗓,本能地向后缩了几步,这婆娘可不是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