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二十五年,十月就飞雪连了天。
都城外山脚下的清水村,已是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衣”。
“猎户崔氏十六未嫁,今年需缴未婚税银八两!”冷风卷着税吏武大富的声音,飘进崔家的茅草屋。
屋内,崔小七趴在床沿边被冻醒,碳盆的火后半夜就没了火星子。
她彻夜守在这个被她捡回来的男人身边又是包扎伤口,又是喂药。总算是没有浪费她压箱底的贵重药,终是给他续上了一口气。
听到屋外的声音,崔小七为男人掖好被子,站起身,揉了揉冻的发麻的腿脚,打开屋门,斜倚在门框上。
“呦!武爷您可起的真早呢,这鸡都没还叫呢,看来嫂子这炕头没给您暖热啊~”
税吏武大富是隔壁村的,这三年来,每年都负责收清水村的赋税,和村民们也算混了个脸熟。
他斜眼瞥了瞥心大的崔小七,喉结滚了滚:“姑娘家家的别瞎扯!去年这个时候就催你嫁人,你不听,现在倒好,还没嫁出去,交银子吧!”
后头的小税吏摊开掌心,不耐烦地催促,“少啰嗦快点~”被他瞪得缩回伸出的手。
三年前,大禹国与邻国爆发了一场战争,死伤数百万人。
朝廷为了增加人口,推出了严苛的婚育税政策。
女子十六岁未出嫁,需缴纳八两未婚税;十七岁未孕,则要缴纳二十两未育税。
整个清水村,年满十六还未嫁人的,独剩崔小七。
里正王守根从人后钻到人前,浆洗的发白的补丁棉袄肩头落着一层雪粒子。
“七丫头,不是叔说你……”说着搓了搓冻红的手,“叔上门提亲多少次,你就是不点头嫁给我家文娃子,但凡你松口,这银子可就不用交!!!到底是女娃子……眼皮子太浅!”
崔小七嗤笑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心里没点数吗?好吃懒做,炕都不下,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胖的比猪还肥!!!
她伸手够到墙上挂着的弓箭,搭箭上弓。
箭头对向王守根,笑的邪性,“我说过,再逼我嫁给你儿子,这箭可是想尝下人血的味道!”
王守根瞧着崔小七勾起的唇角,就像是瞧见阎王朝他招手,吓的连退三步,认怂地摆着双手,“不……不逼你……”
这跟疯子一样的崔小七,心中是彻底断了结亲的心思。
必须回家打消文娃子娶这七丫头的念头,疯妇娶回家,王家祖坟里的祖宗气的都能连夜爬出来。
崔小七鄙夷一瞥,怂包!
“王里正,你儿子今年二十了吧,按照税令,二十还未娶到媳妇,需要缴纳税银五两!”
武大富话一落,王守根局促地搓着双手,连连点头,“是、该交、卖粮嫁女也是得交的。”
“崔小七,银子呢?”
崔小七不紧不慢地将弓箭挂回墙上,“银子自然是没有!”话锋一转,“但是……”
众人闻言脸色发灰。
崔小七双手抱臂笑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这成了亲,未婚税自然是不用交咯!”
王守根摇头不信,这交税银的节骨眼,她要成亲?和谁?怎么自己这个里正不知?
别人家吃糠咽菜,这崔家天天往院外飘着肉香,他没少跑她家,想着咋地也能吃口肉。
奈何这崔小七没眼色劲儿,别说是肉,一口肉汤都没喝上。
再加上不同意婚事,总之,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陡然提高声音训斥道,“七丫头,嫁人不是嘴皮一碰的事儿!可别匡骗武大人!说谎啥用不顶!”
“咳咳……”他话说的太快,吸了凉风嗓子眼发痒剧烈咳嗽起来。
“今日我成亲,您激动个什么劲儿?我崔小七可从来不胡诌骗人,人搁床上躺着呢。”说完,朝着屋内瞥了一眼。
王守根又气又急一张驴脸拉的老长,快步走到窗边,伸着脖子往里一瞧,果然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从身形上看,是个男人,这颀长的身段明显不是崔家人能冒充的。
人还受了伤!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床上的男人是谁?”
“我即将入赘的相公啊,他是我捡来的~”崔小七如实所说,这也瞒不住。
“捡来的人没有户籍,这婚可不算数!这嫁人可不比打山鸡!这野男人还受了伤……”
王守根浑浊的眼珠子滴溜一转,“谁知道是不是敌国探子?”
文娃子都没娶到媳妇,怎么能让她先嫁人!!
俩人只隔一丈远的距离。
崔小七从鹿皮做的靴中,掏出一把利刃扎进门框上,“他有户籍,良民一个!!!倒是你好像救过敌国的探子!”
“你!”王守根脸涨成黑红色。
他确实为了一吊钱,救过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知道的人可没几个,她咋知道?
武大富铜锣铛地一敲,雪粒子簌簌震落:“都闭嘴!”
半月前,崔小七送他两只野鸡。家里的妻儿老小可是多半年都没见过荤腥了,看在这的份上,他愿意为崔小七争取几日时间。
他盯着崔小七说,“就三日,届时拿不出婚书户籍,又不交不出银子”指尖指向都城方向,“官媒可是已经候着了。”
崔小七绷紧了神经,咬着嘴里的软肉。
前几日进城,她亲眼见过官媒的手段。
未出嫁的姑娘随便指亲给丧偶又或者光棍汉年龄都是出奇的大,甚至还有五六十岁的!
“三日后,我崔小七拿不出户籍和婚书,自愿官媒指亲!”
崔小七也是豁出去了。
王守根离开前,烟锅子熏得蜡黄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崔小七,发狠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瞥见她重新去拿弓箭,吓的猛地缩回手,灰溜溜猫着腰跟在武大富身后离开。
崔小七看着众人离开,原本勾着笑的嘴角渐渐压了下去,唇线绷得笔直。
自己只有三日时间去准备。
她前世是射击冠军,十五岁出国打比赛时,刚一出飞机场,就被一辆无牌车撞飞。
这是她穿越来的第二个年头,没有系统傍身,更是没有金手指。
离谱到只是空有现代思想的人,没有能力去应对致命的危险,和不太平的时局。
卑微到能活着、能吃饱肚子就是幸事。
眼下,这光景,银子铁定是没有的。
随意嫁人?她不干!
恰好,昨日上前打猎,遇到了浑身是血的男人。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毕竟已经捡了两个妹妹了,这再捡,怕是又要挨娘三天三夜的絮叨了。
可蹲下身子,瞧见男人的脸时,她改变主意了!
天降美男,正好缺个相公。
没银子、嫁肥猪?她选择娶美男,好歹养眼又能避税。
屋内,炭盆的火“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崔小七托腮盯着火苗,枯枝在掌心转得飞快,戳着地上那团浸透血污的绸缎。
怎么瞧都像古装剧里男主穿的飞鱼服!!!
她手腕一抖,枯枝挑起血衣丢进炭盆。
“刺啦”一声血衣被火苗吞噬,燃烧殆尽。
紧接着,崔小七端起脚边的血水盆,泼在后院老槐树下。
刚从后院折返,一声清脆的“嘎嘣声”,她警觉抬头,一个“庞然大物”猫腰蹲在她家篱笆墙外,鬼鬼祟祟地朝院内张望。
那庞大的身形,可不正是王守根家二百五十斤的胖儿子——王文翰!
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王文翰双手撑着篱笆墙,借力“嚯”地站起身,不再遮掩。
他眯起绿豆大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质问:“小七!听我爹说你要嫁人?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抢我女人?”
崔小七拧眉,自打穿来,这二百五十斤的胖小子,跟狗屁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她不是歧视胖子,是厌恶这种一而再再而的死缠烂打。
“滚!!”崔小七唇瓣冷冷丢出一个字,利落转身,抬腿就往屋子走。
王文翰急眼了,就盼着这次交未婚税银能让她松口嫁给他!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崔小七这样的美人,在这十里八村可是难再找出一个,守着这朵花儿这么多年,怎能让一个野男人把娇艳的花儿摘了。
今日必须“生米煮成熟饭”!
王文翰发狠,庞大的身躯猛地撞向篱笆墙。
“哗啦”一声,篱笆应声倒地,他张开双臂,朝着崔小七扑去。
崔小七耳尖微动,脚下借着雪粒子向前一滑,身形敏捷地闪到墙边。
抄起墙角的弓箭,弓弦拉满,箭头直指王文翰呵斥道:“你再敢往前一步,保准让你变成刺猬!”
王文翰猛地刹住脚,鼻尖几乎要撞上箭头,呼出的酒气熏得人作呕:“好妹妹,箭拿稳咯,别伤到哥哥……”
嘴上说着,手却不安分地往前探。
“嗖”的一声,箭矢擦着他的发顶飞过,带着一缕头发,“砰”地扎进篱笆外的古槐树干上。
王文翰怎么都没想到崔小七真敢下手,黑的泛油光的旧棉裤下那双粗腿忍不住哆嗦起来,“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一张脸涨猪肝色,恼羞成怒道,“好你个崔小七!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报官,你家的野男人是敌国探子!”
话音还没落地,那胖小子竟是往日跑的都快,一溜烟出了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