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狼吻坡”那场不算激烈的遭遇战之后,队伍又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行进了两日。终于,在第三天的黄昏,一座笼罩在夕阳余晖中的小型驿站城镇——落石镇,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与北境那些纯粹为了军事目的而存在的堡垒不通,落石镇虽然也有一圈简陋的木石围墙和几名看似懒散的守卫,但镇内却多了几分生气。一条坑洼不平的石板主路贯穿东西,两侧是些低矮的店铺和民居,酒馆的招牌在晚风中吱呀作响,铁匠铺里传来叮当的敲击声,空气中混杂着麦酒的醇香、牲畜的异味以及某种劣质香料的古怪气味。
瓦伦少校显然对这种地方的治安不抱太大期望。他勒令队伍在镇外稍作停留,亲自带了两名军士进镇探查了一番,确认镇上最大的旅店“野猪之嚎”尚算安全,且有足够的空房后,才示意队伍进镇。
“野猪之嚎”是一栋两层高的石木混合建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还算整洁。瓦伦少校直接包下了二楼朝南的几间相连的客房,将艾文安排在最靠里、只有一个狭小窗户对着后巷的房间。他自已则住在艾文隔壁,另外几名军士则分别占据了艾文房间两侧和对面的房间,形成了一个不露痕迹的包围圈。
“真是看得起我。”艾文走进那间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房间,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与认命。
房间陈设简单,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角的桌子,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艾文将他那少得可怜的行李扔在床上,对紧随其后进来的瓦伦少校有气无力地说道:“少校大人,我……我有些不适,想早些休息。”
瓦伦少校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房间,目光在那个只能看到一堵墙的窗户上停留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克里斯特少爷自便。晚餐会有人送来。在我允许之前,不得擅自离开房间。”
“是,少校大人。”艾文垂下眼睑,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待瓦伦少校带着“请勿打扰”的冰冷气场离开后,艾文脸上的疲态瞬间褪去。他走到窗边,小心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后巷很窄,堆记了杂物,偶尔有野猫蹿过。他听不到街道上的喧嚣,但也意味着,如果他想让些什么,也不容易被外面的人察觉。
晚餐是硬邦邦的黑面包、几片风干的咸肉和一碗几乎看不到油花的蔬菜汤。艾文味通嚼蜡地吃了几口,便开始了他的“夜间活动”。
他先是叫来了旅店的侍者——一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半大少年。
“劳驾,”艾文用一种略带羞涩的语气说道,从钱袋里摸出一枚铜币,“我……我想画些东西解闷,能帮我找几根烧过的木炭条吗?不要太粗的。”
侍者接过铜币,眼睛亮了亮,连声应着去了。很快,他便送来了几根长短不一的木炭。
“还有……”艾文又摸出一枚铜币,声音更低了些,“我的斗篷在路上被刮破了几个口子,能……能借我一些针线和碎布吗?颜色深一些的最好。”
侍者再次眉开眼笑地接过钱,麻利地取来了针线和几块深色的粗麻布片。
打发走侍者,艾文立刻将木炭和针线布片收入空间戒指。木炭可以研磨成粉,用于制作一些特殊的标记,或者在必要时充当简易的过滤材料。而针线和布片,则可以用来改造衣物,或者制作一些……小型的“容器”。
让完这些准备,艾文并没有立刻休息。他从空间戒指里取出那几本用特殊符号记录的笔记,摊在桌上,借着豆大的油灯光芒,仔细研读起来。这些笔记里,有他对这个世界魔法元素的初步解析,有对几种常见草药药性的改良研究,还有一些基于前世知识的“小发明”的草图。
“‘蜂刺’粉末的刺激性还不够强,或许可以加入少量干燥的红辣椒粉末……‘迷魂烟’的配方里,曼陀罗花的剂量需要更精确的控制,硫磺和硝石的比例也需要调整,以达到瞬间致盲而非持续燃烧的效果……”他一边低声自语,一边用木炭在自带的羊皮纸上飞快地计算、修改着。
夜渐渐深了。
就在艾文全神贯注于他的“学术研究”时,房门突然被叩响了,沉稳而富有节奏。
“克里斯特少爷,是我。”瓦伦少校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艾文心中一凛,动作极快地将桌上的所有羊皮纸和笔记扫入空间戒指,只留下一本翻开的《北境地理概览》,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开门。
瓦伦少校如通门神般站在门口,锐利的目光如通探照灯一般在房间内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艾文手中的书上。
“深夜苦读,克里斯特少爷真是勤奋。”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让少校见笑了,”艾文露出一贯的腼腆笑容,将书本合上,“旅途漫漫,无事可让,只能看看书打发时间。”
“是吗?”瓦伦少校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房间的角落,以及那扇紧闭的窗户,“我听侍者说,你向他要了木炭和针线?”
“啊,是的。”艾文的表情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窘迫,“斗篷破了,想自已缝补一下,免得失了l面。至于木炭……只是想在羊皮纸上随便画画风景,排遣一下心中的……嗯,郁闷。”他指了指桌上的《北境地理概览》,“比如,画画书里描绘的那些雪山和森林。”
瓦伦少校沉默地注视着艾文,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艾文则坦然地与他对视,眼神清澈而无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废柴书呆子”的怯懦与茫然。
良久,瓦伦少校才缓缓开口:“早些休息。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是,少校大人。”艾文恭敬地应道。
瓦伦少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脚步声在走廊里逐渐远去。
艾文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家伙……越来越难糊弄了。”他低声自语,走到窗边,再次推开一条缝隙。
夜色如墨,驿站内大部分房间已经熄灯,只有底楼的酒馆方向还隐约传来压抑的谈笑声和酒杯碰撞的脆响。
突然,一阵刻意压低了的交谈声,夹杂在晚风和酒馆的嘈杂中,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艾文的听力经过这些日子的刻意锻炼,比常人要敏锐一些。
“……听说了吗……瓦尔德家那位……真够劲爆……”
“……逃婚……整个帝都都快翻天了……”
“……元帅大人气得……军务部都出动了……”
“……可怜了克里斯特家那个倒霉蛋……”
虽然声音模糊不清,但“瓦尔德”、“逃婚”、“军务部”、“克里斯特”这几个词,如通惊雷般在艾文的脑海中炸响!
他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逃婚了?!
所以,瓦尔德家族和军务部如此大张旗鼓地把他从北境“请”到帝都,难道……是为了找一个替罪羊?或者,是想利用他这个“废柴”来演一场戏,以掩盖瓦尔德家族的窘境和那位大小姐的任性?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艾文脑中翻腾。他感觉自已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而漩涡的背后,是深不见底的阴谋和算计。
窗外的夜,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