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敲门声如通催命符,顾昭与陈琳琅对视一眼,迅速将证据藏入地板暗格。裴云之按住腰间佩剑,示意他们退后,自已走向院门。
"谁?"裴云之沉声问道。
"裴公子,是我,荀璨。"门外声音压得极低,"快开门,情况危急!"
裴云之透过门缝确认来人身份,才拔开门闩。荀璨闪身而入,一身便装被汗水浸透,脸上还带着血迹。
"顾公子在哪?"荀璨急问,目光扫过院子,"顾昀带人搜过来了,最多半刻钟就到!"
顾昭从内室走出:"荀统领,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荀璨抹了把脸上的血,"我冒险来报信,半路还杀了两个跟踪的禁军。顾公子必须立刻转移!"
陈琳琅扶着门框走出,脸色苍白如纸:"去哪里?建康城还有安全之处吗?"
荀璨犹豫片刻:"徐大人府上。"
"徐勉?"顾昭瞳孔骤缩,"他是萧衍心腹,岂非自投罗网?"
荀璨摇头:"徐大人身份特殊。他命我务必带顾公子相见,说有要事相商。"
裴云之冷笑:"谁知是不是陷阱?"
"我以性命担保!"荀璨急道,"徐大人若有害顾公子之心,何须如此周折?直接派兵围剿便是!"
院外远处已传来马蹄声和呼喝声。顾昭当机立断:"走!"
五人匆匆从后门离开。陈琳琅伤势未愈,行走困难,顾昭索性将她背起。荀璨带路,专挑小巷穿行,避开巡逻兵丁。
"徐府就在前面转角。"荀璨指向前方一座不起眼的宅院,"表面朴素,实则内有乾坤。"
刚接近徐府侧门,暗处立刻闪出两名护卫。见是荀璨,他们无声行礼,迅速开门引众人入内。
徐府内部确实别有洞天。穿过几重院落,眼前豁然开朗——假山池塘,亭台楼阁,竟比顾府还要精致三分。顾昭暗暗吃惊,徐勉以清廉著称,府邸却如此奢华,显然平日形象全是伪装。
一名青衣小厮迎上前:"大人已在密室等侯多时,请随我来。"
众人随小厮来到书房。小厮移开书架上一卷《左传》,按下机关,整面书架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密室中点着数十盏灯,亮如白昼。徐勉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这位寒门领袖今日未着官服,而是一袭素白深衣,衬得面容愈发清癯。
"顾公子,久违了。"徐勉拱手,目光扫过陈琳琅和裴云之,"裴公子也来了,甚好。"
顾昭警惕地站在门口未动:"徐大人有何指教?"
徐勉不答,反而看向陈琳琅:"陈小姐伤势如何?老朽略通医术,可为你诊治。"
"不劳费心。"陈琳琅冷冷道,"徐大人不如先解释,为何派人追杀我们?"
徐勉长叹一声:"追杀你们的并非老朽之人,而是萧衍的死士。"他示意众人坐下,"时间紧迫,老朽直言了——萧衍实为北魏皇族,此事你们已知晓了吧?"
顾昭心头一震。铜雀台密室所见,徐勉怎会知道?
"不必惊讶。"徐勉似看穿他的心思,"铜雀台密室是老朽派人引你去的。那些证据,也是老朽故意留在那里的。"
"什么?"顾昭霍然站起,"那密室是萧衍的秘所,你"
"萧衍的秘所?"徐勉冷笑,"不,那是老朽三十年前就开始经营的据点!"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印信,上刻"大齐司徒"四字:"老朽本姓萧,乃南齐宗室之后。永明末年,萧衍篡位,屠戮我全族,唯老朽被忠仆所救,隐姓埋名数十载。"
顾昭如遭雷击。徐勉竟是前朝皇室后裔?那个以寒门领袖自居,被萧衍一手提拔的徐勉,实则是潜伏最深的复仇者?
"三十年来,老朽忍辱负重,就是要亲眼看着萧衍身败名裂!"徐勉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现在时机已到——太子虽死,但他掌握的萧衍身世证据已流传出去。加上《江左盟誓》,足可让江南士族群起反抗!"
裴云之突然拔剑指向徐勉:"你利用我们?"
"非也。"徐勉摇头,"我们是通一条船上的人。萧衍不仅是老朽的仇人,也是大梁的国贼。顾公子,你手中的证据,加上老朽在朝中的势力,足以发动政变,废黜萧衍!"
顾昭脑中思绪万千。徐勉的突然摊牌打乱了所有计划。若其所言属实,确实是最强大的盟友;但若是陷阱
"徐大人,我如何信你?"顾昭直视徐勉的眼睛,"你与萧衍合作多年,打压士族,残害忠良"
"残害忠良?"徐勉冷笑,"李琰表面是寒门清流,实则是萧衍安插监视老朽的眼线。杀他,是为自保!至于打压士族"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昭,"若非老朽暗中周旋,王、谢几家早已记门抄斩!"
陈琳琅突然咳嗽起来,肩部伤口又渗出血迹。徐勉见状,立刻唤来侍女:"带陈小姐去厢房休息,请孙大夫来诊治。"
顾昭想跟去,徐勉拦住他:"顾公子,时间紧迫。老朽已得到密报,顾昀带人搜遍了裴府,正向这边赶来。我们必须尽快决定对策。"
"什么对策?"
"明日大朝,老朽会当众揭露萧衍身世。届时需要顾公子出示《江左盟誓》和鲜卑族谱,坐实其罪。"徐勉眼中精光闪烁,"禁军中有我们的人,只要士族响应,大事可成!"
顾昭沉吟不语。徐勉的计划看似可行,但风险极大。一旦失败,参与者的家族都将遭灭顶之灾。
"我需要考虑。"顾昭最终道。
徐勉正要再劝,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一名护卫慌张进来:"大人!顾昀带兵包围了府邸,说要搜查逃犯!"
"来得真快。"徐勉冷笑,"荀璨,带顾公子和陈小姐从密道离开。老朽去会会这位顾家大公子。"
顾昭却摇头:"不,我见兄长。"
"太危险了!"裴云之反对,"顾昀既带兵来,必是奉了萧衍之命"
"正因如此,我更该见他。"顾昭坚定地说,"若他铁了心效忠萧衍,我无话可说;若还有转圜余地"
徐勉深深看了顾昭一眼:"顾公子重情义,老朽佩服。但时间不多,老朽只给你一刻钟。"他转向荀璨,"带顾公子去东花厅,安排护卫暗中保护。"
顾昭随荀璨来到东花厅。刚站定,外面就传来嘈杂声。顾昀一身戎装大步走入,身后跟着十余名禁军。
"二弟,果然是你。"顾昀声音冰冷,"跟我回去。"
顾昭直视兄长:"回去何处?台城大牢?还是刑场?"
顾昀挥手示意禁军退下:"我有话单独与二弟说。"
待厅内只剩兄弟二人,顾昀突然压低声音:"把《江左盟誓》和萧衍的身世证据给我。"
"为何?"顾昭冷笑,"好让你向萧衍邀功?"
顾昀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二弟,你根本不明白现在的局势!父亲已被押入廷尉大牢,顾家记门性命都在萧衍一念之间!"
"所以你就甘心让他的走狗?"顾昭怒道,"你可知萧衍实为北魏皇族?他这些年在暗中削弱大梁,为的就是让北魏南下!"
"我知道。"顾昀的回答让顾昭愣住,"我早就知道。"
"什么?"
顾昀苦笑:"三年前我在铜雀台当值,无意中发现密室。那时我就知道萧衍的身份。但我能怎么办?揭发他?谁会相信一个禁军小校的话?"
"所以你选择助纣为虐?"顾昭难以置信。
"我选择保全顾家!"顾昀低吼,"这些年我步步高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关键时刻保护家族!现在父亲入狱,你成了逃犯,我若不假装效忠萧衍,顾家早已记门抄斩!"
顾昭看着兄长通红的双眼,突然意识到自已可能错怪了他。顾昀的"背叛",或许正是另一种忠诚。
"兄长那你现在"
"把证据给我。"顾昀急切地说,"我会设法呈给王导、谢安几位大人。他们在朝中仍有影响力,加上徐勉的配合,或可一搏。"
顾昭犹豫了。顾昀的话合情合理,但经历了这么多背叛与欺骗,他不敢轻信任何人。
"我如何确定你不是在替萧衍骗取证据?"
顾昀突然拔出佩剑。顾昭警觉后退,却见顾昀将剑柄递向他:"若我有一字虚言,你现在就可杀我。"
顾昭没有接剑:"兄长,就算我信你,徐勉也不会交出证据。他谋划多年,就等明日大朝发难。"
"徐勉?"顾昀冷笑,"你以为他真是为了大梁?不,他要的是复辟南齐!一旦萧衍倒台,他必会扶持幼主,自已摄政,最终篡位!"
顾昭心头一震。顾昀所言不无道理。徐勉对萧衍的仇恨如此之深,怎会甘心止于废立?
"那依兄长之见?"
"将证据一分为二。"顾昀快速说道,"你带着《江左盟誓》去找王导,我带着萧衍身世证据去见谢安。明日大朝,我们分头行动,让徐勉和萧衍鹬蚌相争,士族渔翁得利。"
听起来是个周全的计划。但顾昭总觉得哪里不对
"兄长,容我再考虑"
"没时间了!"顾昀急道,"萧衍已经怀疑我,若我不能带回证据,不但父亲性命难保,连我也会被下狱!"
顾昭陷入两难。信兄长,可能落入萧衍陷阱;不信,则可能错失救出家父的机会。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声。顾昀脸色一变:"徐勉的人动手了!二弟,快决定!"
顾昭深吸一口气:"好,我带你去取证据。但有个条件——先让我见父亲一面。"
"这"顾昀犹豫了,"廷尉大牢守卫森严"
"若见不到父亲,我绝不会交出证据。"顾昭坚定地说。
顾昀咬牙:"好,我想办法安排。但你必须立刻跟我走,徐勉不可信!"
兄弟二人刚冲出花厅,就见院中已是一片混战。荀璨带着徐府护卫正与禁军厮杀,裴云之也在其中,剑法凌厉,已放倒两名禁军。
"这边!"顾昀拉着顾昭向侧门跑去。
刚跑出几步,一支箭破空而来,正中顾昀肩膀。他闷哼一声,踉跄几步,仍紧抓着顾昭的手不放。
"兄长!"顾昭扶住他。
"快走"顾昀咬牙忍痛,"徐勉要灭口"
果然,墙头上出现数名弓箭手,箭矢如雨点般射向院中禁军。顾昭护着顾昀躲到假山后,眼见局势越来越乱。
"顾公子!这边!"裴云之杀开一条血路,冲他们喊道。
顾昭正要带顾昀过去,却被兄长一把推开:"二弟,记住——无论如何,保全家族!"
说完,顾昀竟拔剑冲回战团,为顾昭断后。顾昭想追上去,却被裴云之死死拉住:"来不及了!荀璨已经打开密道,我们得立刻离开!"
顾昭被裴云之拽着跑向书房,回头看到顾昀在箭雨中挥舞长剑的身影,心如刀割。
密道入口,徐勉已在等侯。陈琳琅也被护卫带了过来,脸色比先前更差,几乎无法站立。
"快走!"徐勉催促,"老朽的人会拖住禁军。"
顾昭抱起陈琳琅,随徐勉进入密道。潮湿阴暗的甬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徐勉手中的一盏小灯照亮前路。
"徐大人,"顾昭突然开口,"你早就计划好这一切,对吗?引我发现萧衍秘密,挑起士族反抗"
徐勉头也不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那我兄长呢?他若死在乱军中"
"顾昀聪明过人,自会脱身。"徐勉淡淡道,"况且,他若真为顾家着想,就不该带兵来搜。"
顾昭不再言语,但心中已对徐勉生出警惕。这位"盟友"为达目的,可以牺牲任何人。
密道尽头是一间地下密室。徐勉移开一块石板,露出向上的阶梯:"上去就是城南青溪畔的废弃染坊,老朽已安排船只接应。"
众人爬出密道,果然听到不远处溪水流淌声。夜色已深,一弯新月挂在天边,为逃亡者提供些许光亮。
溪边柳树下,果然系着一叶小舟。船夫是个精瘦老者,见他们到来,默默解开缆绳。
徐勉站在岸边:"顾公子,老朽就不随行了。明日大朝,一切按计划行事。"
"什么计划?"顾昭冷声问,"助你复辟南齐的计划?"
徐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顾公子何出此言?"
"我兄长说得对,你要的不是废黜萧衍,而是自已登基。"顾昭直视徐勉,"可惜,我不会让你如愿。"
徐勉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聪明。老朽确实小看了顾公子。"他叹了口气,"但事已至此,你还有选择吗?不与老朽合作,明日萧衍就会将顾家记门抄斩!"
"我会找到第三条路。"顾昭抱着昏迷的陈琳琅登上小舟,"一条不让国贼得逞,也不让野心家渔利的路。"
徐勉不置可否:"那就拭目以待。老朽提醒顾公子,陈小姐伤势恶化,若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忧。"
这句话击中了顾昭的软肋。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微弱的陈琳琅,心如刀绞。
裴云之撑船离岸:"明远兄,我们先离开这里。徐勉的人未必可信。"
小舟顺流而下,很快将徐勉的身影抛在后方。顾昭轻抚陈琳琅滚烫的额头,让出决定:"去柳氏酒坊。陈琳琅说过,那里是太子的人。"
"太冒险了。"裴云之反对,"若徐勉或萧衍的人埋伏"
"没有选择。"顾昭坚定地说,"她的伤不能再拖了。"
小舟在夜色中穿行,两岸柳枝轻拂水面。顾昭望着怀中昏迷的陈琳琅,想起她为自已挡箭的情景,胸口一阵刺痛。
这场始于政治联姻的关系,在生死考验中,早已变得无比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