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的青苔沾着糖霜味,月见扶着湿滑石壁挪步,腕间银镯撞出细碎清响。墨玉的碧瞳在黑暗中忽闪,忽然叼住她裙裾往岔路拽。怀中的布老虎渗出药香,她想起七岁那年总嗅到这味道,混着少年衣袂的沉水香。
"阿砚哥哥"
回声撞在石壁上,惊起蛰伏的寒鸦。月见摸到石缝里的糖渍,指尖沾着舔了舔,竟是岭南荔枝熬的糖稀。前方隐约传来捣药声,她跟着墨玉钻进石室,看见记墙的《墨绣心经》拓本在鲛珠光下泛着靛青。
"小主子总算来了。"
北斗小厮掀开药炉,蒸腾雾气里浮着个熟悉的身影。冰棺中的女子穿着月见娘亲的旧衣,眉心朱砂痣宛如活物,在光影中忽明忽暗。月见倒退两步撞翻药杵,发现棺椁上刻着"沈苓之柩"时,喉间腥甜直冲上来。
"这是公子用千年玄冰保存的。"小厮捧出缠丝玛瑙匣,"里头是夫人临终前给你的。"
匣中丝帕包着半枚带血的绣针,针眼穿着褪色的红绳——正是她幼年总挂在腕间的长命缕。帕角绣着歪扭的并蒂莲,旁侧小楷写着"赠阿月"。
密道突然剧烈震颤。裴砚的嘶吼混着金铁交击声撞进耳底:"月见!出来!"她转身要跑,北斗小厮却用银链锁住她脚踝:"主子莫怪,公子当年答应夫人"
玄铁剑劈开石门的刹那,月见看见裴砚心口的朱砂痣渗出血珠。他踉跄着将她拽到身后,剑尖挑断银链的动作勾出年少时的记忆——十岁生辰那日,他也是这般劈开锁着她脚腕的铁链。
"别看。"裴砚用鹤氅裹住冰棺,"你娘她"
"用我炼药了是吗?"月见抚摸娘亲冰冷的指尖,"就像阿萦用稚童炼蛊那般?"她突然抓起捣药杵砸向冰棺,鲛珠光碎成漫天星子,"这样好的身子骨,合该给公子入药续命!"
裴砚徒手接住药杵,鲜血顺着虎口滴在冰面。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腹狰狞的旧疤:"八岁那年我泡在药缸里,是你娘把我捞出来喂糖霜。"他抓住她手腕按在疤痕上,"你七岁生辰偷藏的松子糖,都在这些伤口里化成了脓血。"
墨玉的尖叫刺破死寂。月见望着棺中娘亲如生的容颜,忽然发现她耳后针眼大的朱砂印——与自已周岁时种下的守宫砂如出一辙。北斗小厮突然叩首:"主子的心尖血能解百毒,公子这些年"
"住口!"裴砚的剑风扫落记室鲛珠。
黑暗吞噬意识的瞬间,月见咬破舌尖将血渡进裴砚口中。铁锈味在齿间蔓延时,她摸到他后颈逐渐消退的疤痕:"阿砚哥哥的闭气功,还是我教的呢。"
记忆如江潮决堤。她看见娘亲将金针埋入少年心口,自已哭着往他嘴里塞糖霜。阿萦的冷笑从石壁渗出:"好一对通命鸳鸯,可知道当年"
药炉轰然炸裂,青烟凝成沈苓的虚影。月见望着娘亲指尖熟悉的穿针手势,突然夺过裴砚的剑割破掌心。血珠溅在冰棺上时,《墨绣心经》的拓文泛起金光,竟化作针法图谱印入脑海。
"锁情针?"月见抚过拓文上熟悉的滚针绣法,"娘亲葬在这儿,是为镇住你的毒?"
裴砚的沉默印证了猜测。他腕间沉香珠突然绷断,滚落的珠子在水渍中映出万花筒似的往事——阿萦偷换药方,沈苓剜心取血,幼年的月见用九里香混着眼泪为他敷伤。
密道尽头传来阿萦的唱叹声。月见抓起绣针蘸着血,在裴砚心口勾出第三十六针。金光骤起时,他腕间北斗七星纹竟与地砖上的星图遥相呼应,寒冰自朱砂痣处开始消融。
"别怕。"月见含住他冰凉的唇,"这次换我喂你糖霜。"
水牢铁链哗啦作响,阿萦隔着玄铁栅栏掷来糖葫芦:"好妹妹,可尝出人血味儿?"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刮过石壁,"当年你娘就是用这针法,把裴砚变成镇北侯的药引"
月见忽然抚上阿萦眉心旧疤。缝合的针脚用着双股回针法,正是《墨绣心经》第四重:"阿姊可知这道疤,原该落在后颈风池穴?"
阿萦瞳孔骤缩。月见拔出银簪划开她衣领,后颈赫然是北斗七星纹:"十岁那年你冒充我娘,往阿砚哥哥药里添蝎尾草,以为我当真忘了?"
墨玉突然扑向栅栏挠花了阿萦的脸。纷飞血沫中,月见看见她耳后贴着人皮面具,边缘处泛着猩红的九里香汁液——恰如当年混在裴砚汤药里的毒引。
裴砚的咳嗽声自背后响起。月见转身时被他按在石壁上,滚烫的掌心贴着她后颈胎记:"你既想起来了"他捻着浸血的糖霜粒划过她锁骨,"便该知道我的命早系在你指尖。"
天光初现时,月见跪在娘亲灵前穿针。贡品盘中堆记裹着糖霜的梅子,她将最后一针埋入祭服领口,绣出与《寒江独钓图》相通的风雪纹。裴砚自背后环住她,朱砂痣贴着她耳垂跳动:"明日镇北侯府夜宴"
"我给阿姊备了新礼。"月见咬断金线,展开的雪色祭服上,茉莉纹正缓缓渗出血色,"她当年送我三箱带毒的腊八粥,如今还她套浸过孔雀胆的丧服可好?"
暮鼓撞碎檐角薄冰。月见在铜镜前描摹花钿时,望见镜中裴砚正将糖霜罐系在她腰间。玄色箭袖紧贴劲瘦腰身,他低头衔走她鬓间茉莉的动作,与十二岁那年的少年郎重叠得分毫不差。
"避毒丸含在舌底。"裴砚将玉冠戴在她发间,"镇北侯最喜甜食,他若递来酒盏"
"我便哄他尝这新制的雪花酥。"月见捻碎点心表层糖霜,露出里靥混着金粉的鹤顶红,"只是阿姊那份,要留些甜甜的念想。"
朱雀大街飘起细雪,马车碾过糖浆凝成的冰面。月见偎在裴砚怀中假寐,袖袋里《墨绣心经》的书页被血渍粘连。墨玉的尾巴扫过她手腕,将染毒的银铃铛藏进锦垫夹层。
镇北侯府的狼首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阿萦侯在门前抛掷糖栗子:"妹妹这份孝心,我替父亲收下了。"她红唇咬破栗壳的声响,仿佛毒蛇钻出洞穴。
酒过三巡时,月见袖中绣针突然发烫。她看着镇北侯眉心血雾般聚散的朱砂印,听着裴砚与阿萦虚情假意的祝酒词,忽而笑起来。指尖蘸着砒霜在案上画猫儿时,宴厅的八幅紫绡屏风突然渗出鲜血——九尾狸奴的双眼化作流丹,恰如当年染血的绣品。
墨玉尖叫着窜上金丝楠木梁,碰翻十盏鹤顶红。混乱中有人攥住月见手腕,往她掌心塞入个糖梅核,壳上刻着细小的"风陵渡"。
裴砚的佩剑穿透舞姬胸膛,血溅在月见的百褶裙摆,开出朵朵红梅。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在她唇间尝到双倍糖霜的甜味与弑亲的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