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浸透的襦裙贴在身上，月见望着船头煮姜汤的青衫小厮，发现他腕间北斗七星纹泛着磷光。墨玉蜷在炭盆边舔爪子，金簪划出的伤疤竟与阿萦额角伤痕如出一辙。
"姑娘换上这个。"小厮递来雪色中衣，袖口用银线绣着茉莉纹，"公子三年前备下的。"
月见抚过领口处的并蒂莲暗纹，忽然嗅到熟悉的九里香。舱门吱呀作响，裴砚裹着湿透的鹤氅进来，发梢凝着冰碴，掌心却紧攥着油纸包。
"红糖梅子。"他抖开纸包，蜜渍的果子滚记绒毯，"你泡在江里时，墨玉叼回来的。"
月见含住梅子，甜味混着铁锈气。裴砚突然捏住她两腮，拇指撬开牙关："核要吐出来。"他指尖沾着她唇上糖霜，竟低头舔净，"阿萦当年"
瓷碗摔在船板上的脆响打断话音。月见揪住他湿淋淋的衣襟，将梅核抵在他喉结："再提这个名字，我就把玉佩扔进江心。"
北斗七星纹在舱顶投下幽蓝光晕。裴砚捉住她手腕按在舱壁，湿发垂落缠住她指尖："你娘绣的《寒江独钓图》，左下角可有个'苓'字？"
月见浑身剧震。七岁那年娘亲烧毁所有绣品，唯独那幅雪钓图被她偷藏，后来当了换药钱。裴砚的唇擦过她颤抖的眼睑："那幅图，此刻挂在镇北侯书房。"
墨玉突然凄厉嚎叫，船身剧烈摇晃。青衫小厮破门而入时，月见看见裴砚后肩插着支袖箭，箭尾系着杏色流苏——正是阿萦香囊的穗子。
"公子忍忍。"小厮拔箭的手稳如磐石，"箭镞淬了孔雀胆。"
月见将九里香药膏按在伤口时，发现裴砚腰间系着个新绣的糖囊，里头装记裹糖霜的松子。他苍白的唇擦过她额间胎记："绣样改得很好墨玉的抓痕像落梅。"
画舫靠岸时，月见在码头人群里瞥见戴幂篱的妇人。那妇人怀中的稚童转过头，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妖异。裴砚突然捂住她眼睛："别看。"
"那孩子"
"是阿萦养的药人。"裴砚将她裹进狐裘，"用八十一种毒虫喂大的。"
月见想起娘亲临终前烧毁的手札，里头记载着苗疆炼蛊之术。她突然咬破指尖点在裴砚眉心，鲜血混着朱砂痣竟泛起金光。北斗小厮扑通跪地："果然是您"
裴砚厉声喝止未完的话语，将月见扛上肩头。天香楼的酒旗拂过她面颊时，她看见二楼雅间有幅未完成的绣品，雪青色缎面上趴着只碧眼狸奴。
"放我下来！"
挣扎间她扯落裴砚的玉佩，断玉在青石板上磕出脆响。裴砚俯身去拾，后颈露出道陈年咬痕——与她梦中见过的伤痕分毫不差。月见鬼使神差地贴上去，舌尖扫过凹凸的疤痕。
裴砚猛然僵住，玉佩"当啷"坠地。他将她按在朱漆廊柱上，眼底翻涌着月见看不懂的痛楚："那年我十二岁，阿萦说练成闭气功就能见到娘亲"
他抓起她手掌按在自已心口，朱砂痣在薄衫下突突跳动："这处旧伤，是你娘用金针封的。"
记忆如潮水漫过。月见恍惚看见娘亲握着滴血的绣针，床榻上少年心口绽着茉莉纹。画面碎在裴砚的吻里，他噬咬她下唇的力度像要吞吃魂魄："沈苓是你娘闺名，对么？"
更漏声穿过雨幕，月见在裴府厢房惊醒。枕边搁着碗凝霜的冰糖燕窝，底下压着张洒金笺："甜食安神"。她蘸着糖霜在窗纸画猫儿，忽然瞧见墨玉叼着个眼熟的螺钿盒。
"墨玉！"
黑猫窜上房梁，盒中滚出枚银铃铛。月见晃了晃铃铛，内壁刻着"长宁三年上巳"——正是娘亲带她逃出苏州的日子。窗外传来女子轻笑，她推开菱花窗，正见阿萦坐在墙头啃糖葫芦。
"好妹妹，这铃铛眼熟么？"阿萦吐出山楂核，"你娘系在你脚腕时，里头还塞着避毒丸呢。"
月见抄起剪子掷去，阿萦翻身落地，石榴裙旋成血莲花："裴砚没告诉你？当年沈苓用九里香救他，转头就把人卖给了镇北侯"
"嗖"地一声，袖箭擦着阿萦耳畔钉入影壁。裴砚执弓立在月洞门，箭尖缀着糖霜袋："阿姊的癔症愈发重了。"
月见望着他箭囊里插记糖渍梅子，突然觉得荒唐。阿萦却抚掌大笑："我的好弟弟，哄小娘子用这手段？当年你为我试药"
裴砚突然射穿她发间玉簪。阿萦散着长发退至墙根，突然朝月见掷出个物件："瞧瞧你娘的好手段！"
沉香木盒滚到脚边，月见揭开时呼吸停滞——里头竟是她七岁那年最爱的布老虎，肚皮处用稚嫩针脚绣着"阿砚"二字。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她想起桃花树下总有个浑身药香的少年，会给她编茉莉花环。
"小哭包。"裴砚突然自身后环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你终于想起来了。"
墨玉的尾巴扫过手背，月见转身望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那些被九里香熏淡的往事，此刻裹着糖霜的甜涌上舌尖："阿砚哥哥"
三更梆子惊飞夜鸦。月见坐在裴砚膝头吃松子糖，听他讲如何从药人炼成权臣。烛火将两个影子投在《寒江独钓图》上，她忽然指着他心口："这里的茉莉"
"是你娘留的封印。"裴砚捉住她手指按在朱砂痣上，"每次毒发时，只要想着你偷塞给我的麦芽糖"
窗纸突然被戳破个小洞。阿萦的冷笑混着夜风灌入："好一对痴儿怨女，可还记得沈苓怎么死的？"
月见感觉裴砚手臂猛然绷紧。他挥袖打翻烛台，在黑暗中将她死死按在胸口："别听！"
但阿萦的毒语如蛇信钻入耳膜："你娘为解裴砚的毒，亲手剜了他的心头血喂你"
地砖下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月见坠入密道前，看见裴砚心口的茉莉纹渗出血珠，在月光下凝成她额间胎记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