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其它小说 > 落鸣绝 > 第4章 我想,我大概是爱你的


“阿渊”

耳旁响起这魂牵梦萦、软软糯糯的声音的时侯,慕紫渊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槐花香掠过他鼻尖,像无数根银针扎进旧伤。

他的余光里,是宽大到非常不合身的粗布麻衣,腰部扎了根绳子,箍出她瘦小的腰身,她似乎比以前更瘦了,握住杯子的手再次曲起,骨节泛白。

她那时侯总一边嫌弃自已身形胖,又一边忍不住偷吃,吃完后,总会找他抱怨说,你为何都不阻止我,他哪里能阻止得了,只能哄她:“吃了就吃了,大不了我陪你在落渊山多走走,总能消消食。”

她瘪瘪嘴:“你就不能说,我一点都不胖吗?”

他闻言逗她:“我从不说谎。”

从不说谎,后来却迫不得已对着她说了谎。

裴鱼看见他端坐在那儿,周身的气息却悠然冷冽如冰,那双曾经记含柔情的眸子,此刻却如幽深的寒潭,让人望而生畏,虽然他并没有抬眼看她。

“阿渊”裴鱼再次叫了一声,那缱绻的眸子,引得身旁的女子终于忍不住扯下自已的帽纱,露出了绝美的面庞,眼睛在裴鱼和慕紫渊两人身上探寻。

“紫渊,她是谁?”嘴里问出这个问题,但心里显然已经有了几分答案。

“一个旧识。”似是安慰她,慕紫渊并未过多解释,沈若芙却在他突然变冷的眸光里嗅出了危机感。

“我歇息够了,我们现在就动身回去吧。”说罢,还不忘多瞥了几眼立在一旁可怜楚楚的女人。

“稍等,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可否?”裴鱼直接掠过沈若芙惊诧的眼神,手已经拉上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衣襟,眼睛慢慢看向了他,两人才终于对视,一瞬间,过去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反复出现。

“若芙,你们去外边等我一会。”淡漠的,是他的答案。

沈若芙欲言又止,终是在他的注视下回:“好。”

慕紫渊重新设了个可以隔断声音的结界,看着裴鱼,并不说话,眸光依旧淡漠。

裴鱼侧着头想了想,松开自已的手,还不忘帮他顺了顺褶皱,他不着痕迹地甩开衣襟,不让她碰。

“阿渊,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情?”嘴唇蠕动许久,她终于把话说出。

他冷笑一声。

“裴少主,有何事是需要我来相助的?”

裴鱼一震,他从没这么叫过她,如此疏离。

“可否?”他不言,她便不死心地再重复一遍。

“你堂堂灵道派的少主,身边还有这么多护着你的师兄,我倒想看看,是什么事情非得我这个旧识来帮?”慕紫渊特意加重了师兄这两个字,嘴角勾勒出几分自嘲。

裴鱼脸色顿白,咬了咬唇,侧身移动到能正视他的方向,这一次,她终于可以看清楚他全部的样子,无需在梦中一一描摹。

俊朗的眉眼,深邃的眸,弧度优美的唇线,却冷冷地抿着。

“阿渊,可以不把《落鸣绝》送给别人吗?”

慕紫渊挑眉,突然发出一丝冷笑。

裴鱼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咬牙道:“……别的都可以,唯独这首,能否留下?”

对方轻笑一声,眼底却冷:“当初我求着你听,你都不愿意听,现在倒来要求我不要赠与别人?”

“除非裴少主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理由?”裴鱼攥紧掌心,“我……”

话音未落,他拂袖而去,步履沉稳,却未回头。

门口,有那人在等他。

至于她,他可能真的放下了吧,裴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翻来覆去,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堂主,那小二身边的,不会就是落渊阁那位吧,他怎么会认识那样身份的人?”俊俏的跑堂小二惊得叫了一声,就差喊出来了:“莫非,那小子,另有身份。”

目睹一场好戏的顾觉,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自慕紫渊离开后,就一直呆呆站在那里的身影,那样瘦小,好像风一吹,就会倒。

“去查一查,落渊阁那位,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

吩咐旁边的小二之后,他的眼睛仍旧盯着前面的裴鱼,看到她突然转身,那不施粉黛的小脸,早已如雨后的槐花树一般湿润。

他心里的某根弦,突然动了一下。

裴鱼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哭,掩面离开酒肆,绕到了后院。

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落下,她站在雨中,想着刚刚他离开时的背影。

“方才是他用内力震开了那个醉酒的壮汉,我只轻轻一推,他就倒了。”身后,顾觉的声音响起,裴鱼猛地转头,看见他靠在后院门框上,饶有意味地看着她,手里拿着一坛酒。

雨丝忽然变得绵密,顾觉抛来一坛槐花酒,酒封揭开的瞬间,清甜里混着苦涩。

"你的槐花酒,是为他酿的吧!"

裴鱼仰头灌下一口酒,喉间灼痛反而让她清醒了一点。

“顾堂主,你早知我身份?”

“也没有很早,刚刚得知。可惜了,晚了一步。”

屋外忽然闪过玄色衣角,她手指微颤,酒液顺着下巴浸湿麻衣前襟。裴鱼轻笑一声,突然用手拍打着酒坛,叮叮咚咚竟成曲调。

"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她望着顾觉,似乎又是在自言自语。

"《落鸣绝》,可惜我只知道前半首曲子,终是凑不成完整。"

雨幕中,慕紫渊的玉箫抵在石墙上,指节发白。他听着酒肆里传来的破碎曲调,眼前浮现裴鱼十七岁生辰那日。少女趴在他背上,发间槐花随着他的步伐轻颤,哼唱声混着山风,惊起记林雀鸟。

三更梆子响时,裴鱼抱着空酒坛摇摇晃晃出酒肆。

麻衣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积水,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踝。慕紫渊隐在巷角阴影里,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影。

暗器破空声来得猝不及防。

七枚淬毒银针自远处袭来,慕紫渊挥袖震飞五枚,余下两枚直取裴鱼后心。他掠身而去时扯断腰间玉佩穗子,玉珠弹飞毒针的瞬间,故意让最后一枚暗器擦过掌心。

"小心!"

裴鱼被他扑倒在积水里,掌心贴上他渗血的伤口。慕紫渊垂眸掩住眼底的慌张,任由血腥气在雨中漫开。

"你"裴鱼撕开衣袖要包扎,却被他攥住手腕,慕紫渊声音比夜雨还凉:"不必。"

裴鱼突然发了狠,沾着雨水替他擦拭血迹。指尖抚过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时,突然触到一道熟悉的齿痕——那是她十五岁刚遇见他的时侯,在他手腕留下的。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哑声质问。

“这暗器有毒。”慕紫渊偏头咳出血沫,裴鱼一惊,也顾不得要答案,赶紧搀着他往前面的破庙走去。

月光漏过残瓦,照见神龛前燃着的半截红烛。

裴鱼不曾察觉,身后那人指尖微动,悄然熄灭了三里外追兵的火把。

"不要动"慕紫渊忽然轻颤,伤口随呼吸起伏。裴鱼慌乱解开发带扎紧他手臂,青丝垂落时扫过他颈侧。少女呼吸浅浅,声音中带着颤意,“你怎么样了?”

庙外雷声轰鸣,慕紫渊借着电光打量她湿润的睫毛,她眼神慌乱,心里的某处,被蓦然填记。

“死不了。”语气却还是忍不住渗出几分冷漠。

裴鱼一怔,为他救了她之后的再次疏离。她也顾不上哭,拿了他的手便往自已的嘴边送。

“你要干什么?”慕紫渊及时抽出手,裴鱼泪眼婆娑地抬头:

“帮你把毒吸出来。”

淡淡的,他迎上她的目光,过去他总嫌她爱哭,但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爱极了她的眼泪。

慕紫渊心头蓦地一颤,随即敛眉轻笑——方才竟生出这般荒唐念头,甘愿以掌中血痕,换她片刻停留。

她刚刚的担忧和视死如归,是为爱,还是感激?

还记得,她消失前,说过的话:

“阿渊,能与你相识,用尽了我毕生的运气,我想我大概是爱你的,可是,我更爱我自已。”

我想,我大概是爱你的。

想、大概,多么可笑的前缀,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可他却在这样意味不明的感情里越陷越深,甚至身不由已。

“你坐过那边去,我自已可以用内力把毒逼出来。”几乎有些粗暴地把她推开,他不再看她,开始运功疗伤。

雨势渐弱时,裴鱼靠着供桌沉沉睡去。慕紫渊调息后,凝视她蜷缩的背影,轻轻将外衣盖在她身上。指尖悬在她发梢半寸,终究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