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同的时代
姐,没有你我们不行的,你……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
叶涛急得脑门直冒汗,求救般看向宫画白,宫画白淡淡看着杨继丰,没有吭声。
杨继丰打了个手势安抚道：放心,造下的孽总是要还的,我不会丢下你们,要走也是等公司步入正轨后再走。只是叶涛,有些原则不管你懂不懂,我都希望你记住,像是宫老师之前和我说的,企业到了一定的高度就该往后退一退。
见杨继丰去意坚决,宫画白收回视线接过话题：叶涛,你是研究生,边际效应听说过吧
叶涛点点头,宫画白继续道：这就对了,记住,生意不是越大越好,现在流行融资啊,市场扩张啊,本质上都是击鼓传花。企业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有瓶颈,盈利不增长、不亏损还好,就怕转盈为亏的低谷期,这个时候,人是最容易迷茫的。
宫画白温和有力的声音敲打在两人心上。这段时间,杨继丰太过习惯宫画白民宿老板的身份,几乎忘了这是一个生在企业世家,长在企业世家的人,早见惯了各色各样的风浪和老板。
有宫画白在,倒也不用太过担心未来的航路会在资本的浪潮中走偏。
想到这点,杨继丰不觉轻松起来：是啊叶涛,记住我的教训,也记住别人的教训,你迟早是要挑大梁的,到时别傻傻分不清自己是企业家,还是资本家。GP虽然可恶,但是作为企业,他们的愿景值得深思,领先行业的技术,领先行业的供应链管理,领先行业的品牌营销,企业从来不是输在技术上,而是输在这份企图心上。
走出会议室,钱萌萌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她同陈丽丽皆是紧张地看着杨继丰。
杨继丰微微一笑,同陈丽丽点点头,伸手揽过她那个小妹妹,往看山小院的方向走去。
步上熟悉的村道,远远就看见院门开着,想来是葛素兰从叶涛那里得到了消息,特意赶回来。
看着两个好姐妹在身边,杨继丰眼眶忽而发热,人情的温度,并不是只有魏杰能给她。
放心吧,没事……
厨房内,阳光斜入,给房间里晕上一层老照片似的滤镜。
杨继丰叙述着方才的唇枪舌战,钱萌萌一会皱眉,一会儿挑眉,最后眉毛渐渐垮了下来。
姐……什么意思,你要走
萌萌,对不起,一直瞒着你,我其实结婚了。
啊——
杨继丰要离去和杨继丰已婚,天差地别的两件事实在太过跳跃,让钱萌萌的思维出现了断层。
葛素兰嗤笑道：切,大惊小怪,没见过结婚啊！
不是……姐,什么时候的事……那个男的朋友
杨继丰点头：对,魏杰,你姐夫,不过去年我们离婚了。
这回轮到葛素兰和钱萌萌一块儿惊讶了。
再听杨继丰断断续续说完两人之间的故事,钱萌萌有理解的,也有不理解的。
不是,姐,那时候房子便宜,你怎么不说呀,你为民爸爸和丽娟妈妈肯定会帮你的。
葛素兰不以为然道：房子便宜,工资也低,你姐就是一个喜欢扛事的人,姐,你姨妈那边你也没开口吧
姨妈对我很好了,是我瞒着姨妈,那时表哥表嫂结婚生子……也是用钱的时候。主要吧,我和魏杰当时收入都还可以,我们是有信心买房的,就是后来事多……我们自己拖黄了,怪不了别人。
事情过去了,杨继丰也没心思纠缠过往,她忍着笑自嘲道：资本嘛,就是大鱼吃小鱼,谁让我甘心做资本的刀……萌萌,你是知道我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吧
嗯……知道,我爷爷取的,说什么希望革命的果实能够继续丰收……
钱萌萌越说越小声,总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羞耻,杨继丰看着葛素兰：是不是有些土,有些傻气
葛素兰耸耸肩：挺好的,我这个名字才傻。
钱萌萌噗嗤笑出声来：噗,那个……我名字也不好,太烂大街了,一个班上就有王萌萌、张萌萌,学校里还有陈子萌、李萌、李小萌,简直要疯。
杨继丰笑了起来：是啊,以前挺嫌弃这名字的,笔画多,不像女孩子的名字。被社会毒打后才发现……革命的果实,别说是丰收,还有多少果实都难说,不过这也说明了坐山吃空是不行的,要想丰收,我们这代人就得继续耕耘,继续栽种。
说完这话,杨继丰长长出了口气,时空曲折,她终是找到了外婆晚年苦苦追寻的答案。往后余生,她还要用行动去交出这份答卷。
她曾以为那些答案与她无关,是外婆抱着计划经济的旧时代不肯松手,现在才明白是自己肤浅了,革命的果实是让人们在不同的时代都能获得幸福。
过去能够温饱就是幸福,现在的幸福是房子、是工作、是健康、是教育、是丰富多样的生活……企业家的使命就是通过企业去创造这种幸福,而不是握有大把财富,传递财富的王位。
这些思绪只是在杨继丰内心激荡着,澎湃着,说出来未免中二,而要想让别人觉得这些不只是漂亮话,必须得切切实实做出来才行。
收回思绪,杨继丰又说起接下来的安排,钱萌萌却不知何时走了神……
次日,钱萌萌沿着山脚在村庄里穿行,李花落尽,桔花又开,那香气,就好似树上挂着柚子蜜茶,甜甜淡淡,沁心入脾。
拐过一条小巷,钱萌萌左看右看,心底忽而升起一股豪情,决定凭实力走到王金燕家,很快,她就凭实力迷失在杨柳村蛛网般的诛仙阵里……
第N次走到死胡同,钱萌萌抬头望天,无语问天,最终认命地拨通了王金燕的电话。
五分钟后,她没等来王金燕,却是等来了吴骏。
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帮小新画画。
都不用上班哦
钱萌萌暗暗腹诽着,莫名有些酸,她知道自己生气,却又不愿意承认有这股子气。
小姜花！进到王家大院,钱萌萌眼一亮,没想到姜大勇的女儿也在,大勇叔呢
小姜花梳着两条马尾辫,舞蹈似的打着手势,王又新在边上充当起翻译：大勇叔叔在碧蛙村,姜花姐姐是来帮我做发夹的。
钱萌萌点头,四下打量不见王金燕,只看到不远处眼神不善的王群英。
王阿姨。
钱萌萌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打招呼,对视刹那,彼此心思雪亮。
我去,这个王阿姨,该不会是看中吴骏,想让吴骏做上门女婿吧
吴骏哥哥,我们继续画画吧。
王又新拉着吴骏往墙那边走,钱萌萌这才看到,墙上简单勾勒个构图,好像是一个小男孩踮着脚,在给妈妈带头花。
小姜花也咿咿呀呀拉着钱萌萌,带她去看做了一半的枇杷花发夹。
小姜花……这是通草花
小姜花害羞地点点头,那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抱她在怀里。
王又新把吴骏拉回墙边后,又跑来对钱萌萌老大不客气道：钱阿姨,你来做什么
你这什么称呼,凭什么他是哥哥,我是阿姨你不知道他比我大吗
我看面相。
王又新一本正经地回答,噎得钱萌萌不知道说什么,小姜花急得直打手势,随即气呼呼背过身去。这下轮到王又新急了：姜花姐姐,别生气,我不这样说话了。萌萌姐,你去和吴骏哥哥一起吧。
嘿,这小孩说话怎么这么像葛素兰,阴阳怪气的
钱萌萌马尾一甩：我不,我就和小姜花一起做通草花。
你会吗
我不会能知道这是通草花
那好,你做个来看看。
咳,知道就要会啊,我去看看你吴骏哥哥画什么。
王又新还想说什么,已是被小姜花拉住,只得冲着钱萌萌做了个鬼脸。钱萌萌也不甘示弱回了个鬼脸,而后走到吴骏身边：燕呢
出门买东西了,所以让我接你。
哦。
钱萌萌漫不经心应着,似乎不太想聊下去。吴骏便也不开口,画着画着,钱萌萌终是忍不住指手画脚起来。吴骏于是拿起一支笔：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
笑闹间,钱萌萌不觉站到了吴骏身前,本没多想,她突然察觉到身后的热息,人也跟着热了起来,想要横着挪开,又被吴骏拉住胳膊：小心颜料。
一时间气氛怪怪的,偏是王又新那边忽而发出怪笑,钱萌萌小心挪动出去,回身才发现,小姜花也在捂嘴偷笑。
王群英此时手擦着围裙,上下打量着走过来：萌萌,中午在我们家吃饭阿好饭可能不太够,我吃面就行。
这不摆明了赶客
钱萌萌刚要开口,却听吴骏道：阿姨,诊所那边有事,萌萌是来叫我的,我们一会儿就走。
钱萌萌瞪眼看着吴骏,很想拆穿他,只不过王群英的样子让她更不爽,于是重重点了下头。
就这样,收拾过画笔颜料,吴骏同钱萌萌并肩走出了王家大门。
等到看不见王家房子了,钱萌萌突然站定问：我是来找燕的,她怎么叫你来接我,她人呢
没看到吗出去躲了。
躲什么呀
吴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出手机发了条讯息,然后才看着钱萌萌道：这还不明显吗王阿姨想让我和燕相处相处。
难得吴骏说话这么干脆利落,钱萌萌突然很是不习惯,她更觉得吴骏的目光忽然间化作了一把刀,直直劈入她的小心脏。
这……挺好的,你不会介意燕的过去吧
我不介意,但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哦,是嘛
钱萌萌愈发不敢接触吴骏的视线,吴骏却逼近了几分：如果我和她结婚,抚养权胜算会大些,毕竟我们家开诊所,还有园林设计的额外收入,我学历也高。
钱萌萌一下笑了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什么：还真是大言不惭。
王阿姨自己找了个熟人托律师问,律师是这么说的。
这……这都什么律师啊,太不靠谱了……那你……你不愿意你还去,不怕王阿姨误会吗
怕什么,我问心无愧。再说,我也是答应了帮小新画壁画,你忘了
钱萌萌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张鬼画符,那是小新的涂鸦。
没错,这小屁孩是画过一张图,放在他们几个人的QQ小群里。钱萌萌之前一心扑在新号运营上,当时见吴骏搭了腔也就没再过问。
好像是……吧,可你画的也不是那张,我记得小新画的是一个小人躺着,一个小人站着
钱萌萌边说边比划了下,样子有些滑稽。吴骏笑了笑,转而浮起淡淡伤感：那是燕照顾小新时的情形。
啊
吴骏声音低了两分,好似叹息：去年冬天小新生病发烧,迷迷糊糊地,看见燕偷偷拿了一簇枇杷花,在头上比着。小新说,妈妈笑起来很好看,妈妈转回来时,他假装没看到,但妈妈知道他醒着,于是挠他咯吱窝,他笑个不停,感觉开心极了。
吴骏复述着小新的话,口吻不觉带上几分孩童的稚气,钱萌萌眼睛一下酸得睁不开：别说了……再说我要哭了……
你已经哭了。
一句话戳中软肋,钱萌萌干脆抱住吴骏在他怀里闷着哭起来,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这么主动了,债多不愁。
这次,吴骏没像以往那般推开她,任由她恶劣地将眼泪鼻涕全蹭在衣服上。
吴骏……和你说件事,说了你不准讨厌姐……。
哭够了,钱萌萌吸着鼻子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吴骏不作声,拉着她坐到茶田边一棵枇杷树下,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杨继丰的事。
因为害怕吴骏真的会讨厌杨继丰,钱萌萌先是说起了杨继丰和魏杰的事,然后才提到杨继丰打压青梅炒青的那段过往。
吴骏静静听着,直到钱萌萌不吭声了才道：我不讨厌姐。
真的你和严叔叔关系很好吧
两码事,我不讨厌姐,不代表严叔叔不讨厌,我也无法代表严叔叔去原谅什么。如果你想问我对姐的态度,在不伤害严叔叔的前提下,我依然当她是我姐,她也是我佩服的人。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钱萌萌噘了噘嘴,知道无法勉强,叹了口气又道：谢谢你吴骏,我知道……是我贪心了,可是……可是……
钱萌萌,你害怕离开她吧
一语中的,钱萌萌愣了愣,没错,她就是害怕。
叶涛害怕,她也害怕,账号内容虽然全是她做的,可该拿主意拍板时,她总觉得没有杨继丰不行。昨天她之所以走神,也是明白自己不该再依赖杨继丰了,可心里偏偏就是止不住地害怕……甚至害怕到想要逃离东庭镇,回到父母身边。
越想越心乱,就在不知如何开口时,耳边忽然拂来吴骏的气息：萌萌,你会留下吗
钱萌萌脑袋轰地一声,彻底乱了。
我……我不知道钱萌萌磕磕绊绊地拼凑着思绪：没有姐我不行的……再说……我不知道严叔叔会不会恨屋及乌。
钱萌萌。吴骏突然双手扳住了钱萌萌的双肩,锁住她的视线,我问的是你,你会不会留下来,想不想留下来
吴骏……
心狂跳起来,钱萌萌只觉阵阵晕眩,一种开心幸福的晕眩。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电瓶车在青砖路上的咣当声,两人一下松开,默契地扯开一段欲盖弥彰的距离。
也巧,开电瓶车的正是房东严师傅,一车子的液化气罐,速度不快不慢地在他们面前经过：你们聊你们聊,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钱萌萌看着路边的小蚂蚁,恨不得和小蚂蚁一同钻进地底。
那个……吴骏,很多事,我还没想好。
老实说,我也没想好。
那你还让我留下。
我是问你想不想留下
那你呢,你想不想我留下
进入拌嘴模式,两人对话瞬间通畅了起来,吴骏恢复成了往日的吴骏,耳朵红得好像要破出血来,说话也绕起了弯子：这个事情你应该自己决定,自己拿主意。
为什么呀我就喜欢别人替我拿主意,我到东庭,就是姐给我拿的主意。
你——你应该有主见。
我为什么要有主见,像你师姐那样吗
吴骏一下没了声,钱萌萌也有些气闷,说到底吴骏喜欢的还是葛素兰那种果决干脆的人吧。
萌萌……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听着吴骏认真诚恳的口气,钱萌萌不再抬杠,她也顾不得脸热,转向吴骏：吴骏,我没茶茶儿那么大的主意,我也没姐那么独立,这样的我,你接受吗
接受。吴骏僵硬地挤出两个字,紧张到不行。
钱萌萌笑着将手伸过去,覆在吴骏手上：既然接受,那你就给个主意呗,你说,你想不想我留下
我……我……
哎呀,我什么呀,你是不是还想着茶茶儿,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介意你过去喜欢谁。我也可以老实跟你说,我大学谈过,但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不会拖泥带水的。
我也不会,师姐她有人了。
啊什么人,你知道了
吴骏点点头：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是个北京的律师。
知道啊,不是,你知道了干嘛还天天去她们家
钱萌萌说着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吴骏一把抓住：萌萌,不是你想的那样,之前袁阿姨不想让师姐去北京,有关过师姐禁闭,还藏了录取通知书。我替师姐求情,答应会和师姐结婚,袁阿姨才肯放行,我去店里帮忙一方面是想让袁阿姨放心不打扰师姐,另一方面,袁阿姨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
被握着的手,好像有电流蹿过,钱萌萌的心飘荡起来,仿佛乘坐云霄飞车,起起落落,她鼓足勇气问：废话真多,就问你想不想我留下。
我想,只是希望——
只要你想,我就不后悔。豪气干云地扔出一句,钱萌萌脸又臊得不行,转过身去,那个……你说得也对,如果姐离开了,我得有自己的主意……正好那个枇杷饮的方案,我不问姐了,我自己搞策划。
话是这么说,离开杨继丰自己拍板,钱萌萌各种没底。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钱萌萌决定找外援,把叶涛、陈丽丽还有吴骏一起抓到王金燕家商量。就这样,王金燕的家变成了几个人的秘密会议室,看到钱萌萌和吴骏每每并肩站着,钱萌萌大笑时还会搭着吴骏的胳膊。王群英知道大势已去,也不再多说什么。
转眼到了五月头上,乘着枇杷季开始前,众人在工厂开了次会。杨继丰没有列席,钱萌萌头一次讲PPT有些紧张,手忙脚乱地站到台前,手里的翻页笔还掉了下去。叶涛带头吹了声口哨,紧接着伙同陈丽丽一起鼓掌起哄。钱萌萌红着脸,深吸一口气,打开PPT,一整幅都是她和吴骏画的壁画。
那个……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可以搞一次画稿和小故事征集,让小朋友讲故事。主要吧,一个人脑力有限,想不出那么多东西,小朋友想象力丰富,观察力也强,嗯……像是这幅画,就是小新想的创意。我觉得这个创意完全可以拍个小视频,就……类似南方黑芝麻糊,妈妈的味道。不好意思哦,语言表达能力不好,你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陆清风笑着点头：明白明白,这个主意好,组织一场活动,让小朋友画画写故事,写我们东庭镇的故事,画我们东庭镇的枇杷,宫老师你看怎么样
老陆,怎么问我呀咱们王主任才是宣传委员,瞧你这意思,又指着我买单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