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酒店隐秘
杭州,法云村酒店。
法云村最早可追溯到南宋,清朝灭亡前,村民世代为寺庙种田帮佣,可以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村里的建筑虽有迭代,布局却没怎么变过,建筑式样上还遗留着不少南宋风情,此后便被改造为南宋主题的园林酒店。
这里头最普通的标准客房,打折后也要八千一晚。
此刻的林音,正在其中的一个小院落。
浴室落地窗外是一片竹林造景的小花园,埋地浴池里铺满了玫瑰花瓣。林音只觉得这些布置和花瓣俗气又无聊,但钱萌萌应该会喜欢这个小院,她会怎么布置呢
想到这里,林音的心情突然没那么糟了。她抓起手机自拍了一张发到朋友圈,那里头没几个人,很快就有人点赞,是高云和万先生。
林音,牛排送来了,冷了可不好吃。
高云的催促从微信里传出,林音慢条斯理起身,把自己擦干,懒得涂脂抹粉,只略略修了修眉,点了些口红,然后将大量的时间花在选衣服上。
最终,她挑了件半露肩的黑色小礼服,踏着留声机里传出的钢琴声,款款步入堂屋,来到餐桌旁,掠过特意起身为她抽出椅子的万先生,坐到了万先生对面。
不好意思来晚了,我比较喜欢这个位置,能看风景,万先生不介意吧
对面的万先生,六十多岁的年纪,犹如港剧里走出的富豪,干净简练。哪怕一身T恤运动裤也是挺括如西装,除了几条自然大气的褶皱,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衣纹,头发用发胶沾得一丝不苟,看似十分休闲,气派却比穿正装的大堂经理强了十倍。
高云拉下脸,假装生气：林音,你这个当助理的,架子倒是比我这个老板还大。
万先生打着手势,故作幽默：没关系,等待,是一个男人对女人应尽的义务。
林音噗嗤笑出声来：万先生,你说话真有趣。
林小姐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吧！我这个人公私分明,私下里是很好相处的,之后我们多多交流,你就能明白万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万先生是英伦绅士做派,离我这个时代太远,我之前只在电视上看过您这样的,近距离看真人,还是第一次。
哈哈哈,林小姐真会开玩笑！那你是讨厌这种做派,还是喜欢这种做派
嗯……谈不上喜欢讨厌,就是觉得新鲜。林音说着起身倒红酒,压低了身子,也压低了声音：我嘛,倒是喜欢新鲜,越新鲜越刺激。
高云皱眉向万先生连声抱歉：不好意思,万先生,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野了,不懂规矩,您多包涵……林音,你要做什么！
万先生,不介意吧
说话间,林音已是端着酒杯,绕过餐桌,自己喝了口,然后将酒杯放到万先生面前,与他贴得很近,偏又差了一丝距离,并不接触。
没关系……
就在万先生转头之际,林音迅速在他面颊上亲了口,然后大笑着回到自己座位上。高云愈发尴尬,不知怎么开口,万先生愣了愣,跟着大笑起来：小云,不用这么严肃,和年轻人接触,就要用年轻人的方式。
林音并不买账,她回到座位后,直勾勾地看着万先生,嘴角微弯：年轻人的东西,只怕万先生玩不起。
不待万先生答话,林音又转向高云：高董,牛排都冷了,你们还真等我呀！
高云叹气：知道你疯,我说了不用等你,万先生坚持等你来,现在重新叫了一桌,一会儿换上。
林音举杯斜向万先生：万先生,谢谢啦！
用餐过后,林音率先到了卧室,透过落地窗格,可以看见高云在外头神情严肃地同万先生谈话,她大致能猜到在说什么。
高云这个女人真会装！
此时她多半在警告万先生一些事,对她,林音很是佩服,没人比她更懂欲擒故纵,就如高云自己说的。
林音,女人只要狠得下心,没什么骗不了的男人。不要以为做生意的男人有多精明,他们的傲慢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待高云闪身进入厢房,万先生立时迫不及待快步走进来,林音翘起二郎腿,恹恹地看着这老头。
万先生微微一笑,坐到林音身边,与她紧挨着却并不造次。
林音将手伸过去,按上万先生的肚子：万先生很克制嘛,身材保养得不错,刚才也没吃什么,是牛排不好吃吗
万先生捉住林音的手,口吻突然有些严厉：林小姐这么年轻,还是要爱惜自己。
林音笑出声来,抬手撑头,眼波流转：万先生,你太虚伪了……我呀,早就无药可救了,你想救我
林小姐也并非无药可救,我想林小姐心里只是有些过不去的坎,可否同我万某人说说
看着万先生真挚的眼神,林音吃吃笑起来。这些糟老头子坏得很,若非她早就领教过这个肮脏的圈层,几乎就要信了他的鬼话。
要说演技,这些有钱人个个堪比影帝。他们一早就厌倦了单纯的游戏,真正能令他们感到刺激的还是劝从良、救风尘的戏码,然后等到对方真的燃起希望,放下戒备时,再将这些可怜的女人们一脚踹入深渊。
他们愿意在女人身上洒钱只是表象。那些钱,一张张拍在无知女人的脸上,然后再一张张收回去,玩得就是心跳,这让他们可以重温自己登顶时,看着对手掉下去的那一刻。
林音笑着笑着啜泣起来,万先生如她所料,此时才伸手将她搂住,林音也开始了她的表演。
万先生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
这杯酒,你敢喝吗
我说过,要了解年轻人,就要用年轻人的方式……
一杯酒尽,万先生开始原形毕露。
林音不由自主泛起恶心,她以为自己早就堕落了、习惯了,都可以和白岳在一起,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就在她忍耐到极限时,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不止一个,林音一个激灵,想要推开万先生,对方却疯了似的搂住她,不肯松手。
林音！你这贱人！
白岳的怒吼声和踹门声同时响起。林音一阵晕眩,耳朵嗡嗡响,下一刻,头皮上传来剧烈的撕痛,随后被拽到地上,迎接暴风骤雨般的拳头。
在厢房看到一群人闯进来,高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名精壮的保镖负责开路,随后是白振华和白岳。
见到里面就一个老头,白岳再也没了顾忌,如野兽出笼般,恨不得撕碎林音。
爸！
不要叫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爸！
白振华高高抬手,看到高云站在门外往后退了退,终究没扇下去,转而将手狠狠挥向室内：高云,不要以为我是傻子！你说,你怎么解释
刺啦——
见林音瘫着不动,也不挣扎,白岳又疯了似的撕扯林音。
贱人！贱人！我要让所有人看看你有多下贱！
高云捏紧手机,跨了小半步,却不敢靠近：爸,有话好好说,这样会出人命的——
高云！你也是个贱人！我弄死你！白岳突然跳起来,踩过林音,向着高云扑来。
原本在边上看戏的两名保镖,此刻突然出手,一边一个制住白岳。白岳不甘地挣扎着,拼命踢向高云,嘴里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万先生仰在沙发上,滴着口水傻笑。
高云瞄了眼白岳,躲到白振华身后,白岳停止了吼叫,喘着气嘶喊：爸！你还护着她！这个贱人害死我妈！姓都改了,你还当她白家人她留着林音就是要搞死我！爸！你说话呀！
白振华转身看向高云,冷冷道：听见了高云,你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什么目的是不是想你弟弟死
有了白振华的阻挡,高云恢复了几分底气：爸,怎么是我留着林音分明是白岳缠着人家,他吸毒脑子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高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白岳视线受阻,只听其声,不见其人,忽而愈发暴怒,脸上急速充血,脖子、额头青筋暴起。两名保镖几乎要制不住他,就在此时,白振华大喝一声：安静！
白岳身子一颤,整个人霎时瘫软下来,眼中的愤怒渐渐化为恐惧。
白振华看看白岳,又看看高云,脸上阴云密布：高云,看着你弟弟的眼睛,说实话。
爸……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协议都签过了,彻底放弃白家的财产——
高云——说实话。
当然不会！虽然我们不是一个妈,但无论怎么说白岳都是我的弟弟。
好,高云,有你这句就够了,报警吧。
爸……
高云不明所以地看着白振华,白振华却没理会,一个眼神过去,两名保镖立刻将白岳带了出去,白振华向内走去,绕过林音,走到万先生跟前,轻轻拍着万先生的脸：老万,老万！
万先生只是一味傻笑,白振华一抬手,毫不费力地将万先生架上。
白振华比万先生小两岁,保养得比万先生更好,除了每天坚持锻炼,他还是登山爱好者,体魄远比那些熬夜加班的年轻人更为健壮。
高云,等我们出去就报警。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爸……
高云瞬间明白过来,白振华要她报警,竟是要把林音送进去。
自己被算计了！
当初,白岳在英国惹了滔天大祸,是万先生动用人脉替白岳做担保,此后白振华便有了个把柄在对方手上。生意上处处掣肘,不得不和万先生搞联合开发,让对方分一杯羹。
而白振华,不是不知道自己和林音接触,他是在等,等这么一个机会,抓到万先生的把柄,也给自己一个教训。
想通这一切,高云说不出话来,大空调的房间里,额头不断渗汗。
见高云不吭声,白振华视线又冷冷落到地上,看着抽搐的林音：高云,人我是没见过,名字印象也不深,但不代表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对付了你弟弟之后,再来对付我
爸——我没有……我也是想平息此事,总不见得再弄一次车祸,警方——
高云,看在你妈的份上,爸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不要让爸失望。
白振华说罢不再看高云,架着万先生走了出去。
没了遮挡,高云彻底看清林音的惨状,不由脚跟一软,跪坐到地上。脑海瞬间被恐惧占据大半,白振华这哪里是要自己报警,分明是要自己杜绝后患,更是杀人诛心！
林音会和警方说什么,高云不敢去想。眼下,唯有让林音闭嘴是最安全的……
高云的视线,转向远处柜子上的那杯酒……
她突然后悔没听母亲的话,母亲说的一点都没错。白振华就是个魔鬼,自己不该有任何妄想,以为能从这个恶魔手里讨到便宜……
突然,打斗声响起,高云愣愣听了会儿,随即,得救般激动起来。
还来不及细看,一条人影闯入,那人并不理会高云。看到林音的瞬间,他好像很愤怒,却又来不及愤怒,一把扯下沙发上的罩布,将林音盖住抱起。
林音肿着眼,想笑,一开口就直呛血,她想要咳嗽几声,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那人抱起林音,低低道：我们走,出去再说。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和尚头男人就是钱庸,高云本想说两句,但看钱庸手腕上绑着小刀,一时也不敢靠近,只能向外头走去。迎面就看到衣服上露出血红口子的保镖,以及眼眶被打凹下去,软软瘫着的白岳。
白振华依旧架着万先生,盯着走过来的高云,而酒店安保此刻也堵在了院门口,张望着内中形势。
爸……高云硬着头皮走上去,钱家的人来了,我看还是不要闹大,我来处理吧……
呀,林音这张真好看,就是玫瑰花瓣牛奶浴太没创意了。姐,你说我哥也回杭州了,他们两个会不会是在演追妻火葬场
东庭镇看山小院内,钱萌萌趴在客厅的罗汉床上,啃着苹果,刷着朋友圈,好不惬意。
杨继丰不知怎地,莫名打了个喷嚏,每次提到林音和钱庸,她总会泛起一种不安。
姐,是不是空调低了我调26度吧。
钱萌萌划着手机,调出智能终端,空调发出滴滴两声,跳成了26度,杨继丰喝了口苏打水调侃道：年纪大了……空调温度太低还真受不住。
钱萌萌翻了个身,撑着头,继续嚼苹果：姐,不是你年纪大,是我火气大。我姐在商场上那叫一个纵横捭阖,可惜我哥和林音没眼福。今天早上,叶欣那表情太经典了,都可以做表情包了,笑死我了。她还想刁难你说存款不是长期的,谁能想到我姐在GP有一百万股票！
你这话听着叫人误会,是价值一百万的股票,得亏今年行情好,能卖出价。
提到这个,钱萌萌正坐起来,不免有些生气：姐,你说这叶欣是不是有病退回来的房款她说不作数,非要逼着你卖掉股票才开心！
萌萌,那是你和我的角度,其实从叶欣的角度来看,一则她要刁难刁难我,二则我账上如果只有一百万,她也是要担心我会不会在经营过程中做手脚。
啊,也太小人之心了！
没办法,说到底陌生人之间,钱是最大的保障,就像HR招人,挑一本、985、211,是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家庭足够稳定才能培养出高学历孩子。
那也不一定,你看东庭也不富裕,结果呢硕士、博士、院士也不少。
我这是类比,再穷的家庭,只要能把孩子培养出来,就说明这个家庭还是以孩子的前途为重心,相对可靠。类似的,我账上有两百万,肯定要比只有一百万来的可靠。
钱萌萌鼓起腮帮子,甩了甩马尾辫：那我还是不爽,说好了当顾问,结果成了股东,还不止是股东,最累的活是你的。姐,剩下九个村点能开起来吗不会又有叶欣的人来捣乱吧
放心,一个好汉四个帮,我是劝不了村里人,但王主任可以啊！
啊春萍姐她不是搞宣传的
可别小看宣传,对了,忘记和你说了,给你弄到笔生意,你那篇明德山庄试住,王主任很欣赏,她要征用你的稿件,但是呢……村里经费你是知道的,稿费不多,意思意思,反正后面你拍得好,还会继续征用。
不用不用,春萍姐做工作不容易。
杨继丰笑着看向厅外,王春萍此际已从大门进来,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当下推门走入笑道：怎么不用亲兄弟明算账,有一笔算一笔。
春萍姐！
钱萌萌又惊又喜跳下罗汉床,三两步到了茶桌边拉开椅子：快坐快坐。
杨继丰则递上纸巾给王春萍擦汗：王主任,盯上我们钱萌萌很久了吧
王春萍也不否认：是啊,我一直在看萌萌的朋友圈,照片拍得真不错,镇里要开自媒体号,会在几个重要平台投放,包括短视频,后头有的好麻烦你们了。
递上一瓶青梅炒青,钱萌萌笑嘻嘻道：没想到你们还挺与时俱进的。
以后除了照片,还需要你们帮忙做视频,算是外包吧,就是价钱上……
杨继丰接了口：今后还请王主任多多关照。
王春萍苦笑：哪里是我关照你们,是你们关照我,毕竟就是个乡镇,这次的照片……我大概能申请三百……
三百钱萌萌乐得直拍巴掌,自己拍东西就是好,可以卖钱,春萍姐,除了你们家,我还能卖别家不
当然可以,我们不搞垄断,只需占用72小时首发,我还希望你多卖点,好给我们东庭宣传宣传。
得嘞,成交！姐,可以吧
可以,太可以了,对了王主任,另外九个团长是不是搞定了
王春萍点点头,推了下眼镜：我就是来送名单的……也刚好给你们说说情况。
杨继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看向钱萌萌：需要回避不
王春萍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是有些情况,但没什么好隐瞒的,继丰啊,别喊主任了,我真不习惯。
那就喊老师,毕竟我管着人,还是要稳重些。
王春萍点点头,随即交给杨继丰一份名单：这是九个团长的名单和基本情况,其他人还好,主要是杨柳村的情况有点特殊。
说起杨柳村的团长,王春萍不由一声长叹。
杨柳村的团长叫王群英,有个女儿叫王金燕,家庭情况和葛素兰家有点类似,都是父亲走得早。不同的是,葛素兰的父亲是共产党员,见义勇为光荣牺牲,再加上葛素兰从小跟吴家学医,葛家在胜利村的地位相当之高,没人敢当她们是孤儿寡母来欺负。
这个王群英,看着和袁美英——也就是葛素兰妈妈,差不多,都很要强。但实际上,脾气要比袁美英冲多了,不好说话,常常得理不饶人,也因为她这个脾气,他们家招的女婿。
钱萌萌忽而好奇：春萍姐,你们是本家吗
差不多吧,杨柳村王姓多,祖上说起来都是沾亲带故的……但平时都绕着他们家走——我好像说远了。总之,王家的女儿王金燕,因此跟着她妈妈姓王,燕这孩子性子倒好,不随她妈……就是有些命苦……
说到紧张处,王春萍拿下眼镜擦了擦,杨继丰和钱萌萌默默等着,好半天才听王春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的事,算是杨柳村的秘密,七年了,始终没对外说起过……别的村也不太清楚……
杨继丰道：王老师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
我是一百个信得过你们,这事,就是桩无头公案,犯人至今没抓到……
那是七年前的一桩往事。
十三岁的王金燕独自上山采茶,和胜利村相比,杨柳村的位置比较偏,山道崎岖,外人进去容易迷路。因此,虽然偏僻,多年来也没出过什么事,上山采茶带条狗就行。
偏偏出事那天,王金燕上山没带狗,天黑了才一身泥回了家,茶篓也不见了,问起来,王金燕也是稀里糊涂地,说不清楚怎么回事。打骂之下,王金燕才说可能是从山上摔了下来,晕了半天才醒过来。
这个王群英只顾着骂女儿,心疼茶叶,完全没察觉到不对劲,偏偏燕年纪小,有些事不太懂。唉,后来警方推测,她应该是喝了陌生人递来的饮料,里面多半有东西,让她忘了很多事。她只记得醒来时衣衫不整,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王群英又这么凶,她哪里敢说,这才有了后面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