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汤姆·威尔逊
唐启铭、尚迪和汤姆·威尔逊在酒店餐厅中吃饭,没有黎方宇,没有莉莉·海耶斯,更没有丽萨·威拉德。
既然丽萨·威拉德已经承认自己杀人,自然应该趁热打铁,让她尽量多地交代。不过,丽萨·威拉德从高冷一下跌入崩溃,情绪很不稳定,难以平静地回答问题。黎方宇建议,几位男士离开去吃午饭,而她和莉莉·海耶斯留下来和丽萨·威拉德沟通,会通过脑网留下影像。她也可能意识到丽萨·威拉德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事后证明她是正确的。她已经通知警局,派几位同事过来守着,看沟通情况,合适的时候带丽萨·威拉德回警局。莉莉·海耶斯并非警员或神探,但她是丽萨·威拉德的好友,这个建议似乎有助于尽快搞清案情,大家也就同意了,连尚迪都没说什么。于是,约好午饭后在安保楼会议室见,三位男士就去吃饭了,黎方宇和莉莉·海耶斯继续留在丽萨·威拉德的公寓——她们顾不上吃饭了。
黎方宇提出建议的时候,唐启铭的脑中忽然蹦出一个主意,有关他心中隐藏并压抑了一天多的一个疑点：关于四叶玫瑰线。
他一直对此疑惑不已,很想就此询问某些人。其实,最合适的询问对象就在眼前,汤姆·威尔逊。他是安保主管,就算亮灯的事多半归行政后勤管理,但他多少也该知道一些相关的安排。何况,有可能涉及黑客行为,他了解的就应该更多了。而且,看上去,他是一个非常安全的人选。
不过,尚迪是一个碍事的存在,绝不能当着他的面问。本来就是他的秘密嘛,否则唐启铭根本不会想要了解。这一天多时间存在的问题就是,唐启铭不能当着尚迪的面问,而他的任务又要求他尽量不能离开尚迪,就连夜里也得打起精神,以免……而这顿午饭,恰好是一个机会。
唐启铭想好了办法,让尚迪离开,留下自己和汤姆·威尔逊独处。此时让尚迪离开,应该风险不大,至少唐启铭最担心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不会发生。毕竟,丽萨·威拉德正在交代作案过程。尚迪无论多么着急,打算怎么做,都不太可能不等到查尔斯·狄拉克案件本身的水落石出。
于是,当汤姆·威尔逊提议就在基地餐厅吃午饭的时候,唐启铭强烈反对。他说,他特别想念酒店餐厅的一道菜,西湖醋鱼,但还没机会吃,正好现在……尚迪疑惑地看着他,他假装没看见,只是对汤姆·威尔逊一个劲地念叨他多么想念醋的味道,尤其是醋和鱼的搭配……汤姆·威尔逊颇为附和了几句,他们便来到了湖岸酒店的餐厅。好在,也不算多远。
刚点完菜,连爽口小蝶都还没端上来。唐启铭就按照他小小的计划开口了：案子破了……他显得很高兴,汤姆,怎么样我们这位小兄弟,尚迪警员！这次可要露大脸了。
是,是……汤姆·威尔逊看不出高兴来,反而显得有点落寞——是啊,能不落寞吗将坠亡定性为意外的计划完全破产了。
你也要出名了！唐启铭说。
我我怎么出名了汤姆·威尔逊很愕然。
当然要出名了,破了这么诡异的一个案子。哪个外太空基地的安保主管能捞到这样案子破啊都是些打打闹闹,最多吸毒……
可我的基地发生案子……
我跟你说,我们神探,最大的共识就是,再厉害的人也无法保证案子不发生,能保证的是案子一旦发生——必破！老百姓也都这么说嘛,杀人不难,脱罪难。对不对
啊——汤姆·威尔逊想了一会儿,也对。他说,眼睛亮了起来,但迅即又暗了下去,可是,案子也不是我破的,是尚迪探员破的。他看了一眼尚迪。
尚迪正紧皱眉头,盯着他俩,好像在看两只令人恶心的爬行动物。
所以啊,现在,你的关键时刻到了,该拍的马屁得拍。唐启铭说,就看尚迪探员的报告怎么写了……我,你就放心。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上次我听老黄、华仔他们讲过,你为人最好了,见了你才知道,比他们说得还好！我肯定帮你忙。只要尚迪……唉,尚迪……他冲尚迪扬了扬下巴,你打算怎么写报告汤姆发挥了很大作用,对不对提供了很多关键的资料,做出了很多关键的判断……细节嘛,当然要想一想,不过……总之,汤姆的作用非常关键……
能这么写吗汤姆·威尔逊充满期待地看着尚迪。
我不饿,有点累。尚迪忽然站了起来,我要回房间小睡一会儿。他转身就走。
哎——哎——你怎么……唐启铭显得很吃惊,那……那……那我们吃完走的时候叫你啊！
尚迪的背影迅速消失了。
唉,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一点都不通融。唐启铭摇摇头,遗憾地对汤姆·威尔逊说,没关系,没关系。他太年轻,不懂事。你放心,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他其实很喜欢你的……
几句话就撵走了尚迪,回了房间,如果在基地餐厅吃饭他就没地方可去了——唐启铭心中,还是有些小小得意的。
啊……汤姆·威尔逊有点尴尬,他当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
咱们吃,咱们吃。开胃小蝶已经上来了,唐启铭毫不客气地开始吃,唉,对了,汤姆,这两天下来,案子咱们不说了,我觉得你们这个基地真是漂亮。
那当然。汤姆·威尔逊来了精神,立刻忘记了刚刚被尚迪拒绝的痛苦,我们这个基地,每次参与什么最佳评选都拿奖……他的神色忽然又暗淡了,不过,其实这几年……你知道,狄拉克先生……
很漂亮,很漂亮,我都不想回去了。唐启铭说,那建筑,那草坪,那些花……对,还有那些斑鸠……斑鸠,哈哈……他笑起来,还有,还有,晚上,你们那高尔夫球上,转来转去那些灯带,我在房间能看到,我从没见过那么飘逸的灯带……还每天变化,对不对
就是我弄的！汤姆·威尔逊大叫起来,兴奋得很,漂亮吗漂亮吗我弄的……原来,都是行政后勤负责,狄拉克先生不管事,他们就懈怠……唉,你不知道那帮人,能不干活就不干活,公司的薪水啊,都白花了……没法说……我可不一样。好多活,他们不干我干,不就是辛苦一点嘛！人生的意义就是做点事,对不对要不然,还不如做个系统人！我的能力不能被浪费了……啊,啊……不管我的能力怎么样,我愿意做事。他们懒得弄,我就说,我来弄……我就弄出来了……都说漂亮……你也觉得漂亮,对不对
漂亮,漂亮,太漂亮了！唐启铭也大声响应,昨天那黄金螺旋,还有前天那……那什么……什么来着……唐启铭似乎想不起来了,哎,对了,四叶玫瑰,四叶玫瑰……
四叶玫瑰汤姆·威尔逊迟疑了一下,三叶玫瑰吧
看来,他自己没注意到前天的异常。
三叶玫瑰唐启铭有点吃惊的样子,哦,对！三叶玫瑰,你看我这记性！三叶玫瑰……总之,漂亮极了。
他终于确认了,四叶玫瑰是信号,是尚迪的同伙向尚迪发出的信号。所以,第二天,尚迪可以安静地等待邦尼·特拉维来报案,失窃案。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发展。
你的工程师厉害啊！唐启铭还得继续问下去,不但有技术,还有审美,哪里弄来的
什么工程师,就我自己弄的,我亲手弄的,连网上现成的软件包都没用,亲手写的代码。汤姆·威尔逊说,愈发得意了,我搞这些,可内行了。我跟你说,可惜现在不是什么节日,要是新年什么的,我会弄出好多特别复杂的花样……
唐启铭心中一紧……亲手写的代码……不像啊……他有点迷惑。
有些花样……汤姆·威尔逊还在继续。
你亲手写的代码好啊！唐启铭有点着急,打断了汤姆·威尔逊的自吹自擂,亲手写的代码好。那些软件包不好,公开的,很容易被黑客攻击。
对。汤姆·威尔逊仿佛碰到了知音,双眼闪着星星,总有些人捣乱,无聊得很。我自己的代码,不是说不能黑,但比公开代码困难多了,而且我弄的权限管理很严,还有一点……他做出神秘的姿态,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圈圈,陷阱,陷阱……黑客们有的玩了,弄死他们。
唐启铭心中愈发觉得紧了,只有你自己能动吗如果你休假什么的……
当然有备份方案啊！汤姆·威尔逊说,我老板,里尔,我教会他。我不在,他弄。
里尔·萨尔维齐
对。汤姆·威尔逊又有点闷闷不乐,后怕的样子,上午,还说要调查里尔的游戏存储器呢,吓死我了……
真的很难被黑吗唐启铭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是不可能啊,我毕竟只是一个管理系统工程师……汤姆·威尔逊的脑袋左右摇晃,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里尔·萨尔维齐,是里尔·萨尔维齐吗
他这么做……一旦被注意到,就像现在,很容易暴露啊……更何况,也许会被汤姆·威尔逊自己注意到,就算能搪塞,毕竟不好……唐启铭一方面觉得不理解,另一方面又觉得担心：既然容易暴露,自然有应对的办法,人家又不是傻子。
丽萨·威拉德的绝杀拳击游戏也是里尔·萨尔维齐送给她的……天哪,这家伙在干什么
他和尚迪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对,对,是的……尚迪无所不知,当然,他的无所不知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些事情,他依然不该知道。毕竟,发生在基地的事情,即使是尚迪也不该知道那么多……可是,有里尔·萨尔维齐存在就不一样了,尚迪自然可以知道更多。
唐启铭觉得头疼。
好在,现在暂时不用想这些问题了,现在需要聊天。
虽然只是管理系统工程师,但我的代码一向规范……汤姆·威尔逊还在继续。
管理系统工程师唐启铭接上了话,他的疑问解决了,但聊天还是要聊下去,吃,吃,菜都上完了,只顾说话了……管理系统工程师怎么做安保了你是改行的吗
不能和尚迪相比,唐启铭对完美魔界和魔界公司的了解相当有限,不知道汤姆·威尔逊的来历——当然,有合理的原因。
对啊,改行。汤姆·威尔逊回答,二十多年以前就改行了,那会儿,完美魔界还没开始建设呢。可我那会儿厉害啊,现在的代码技能最多只剩下当初的十分之一。
那时候在哪里写代码啊唐启铭心不在焉地问,随手夹起一大块西湖醋鱼塞到嘴里……味道不错,但不是他所表达的那么令他想念。
也是一个外太空基地,和这里差不多。汤姆·威尔逊说,哎,都忘记长什么样子了。他没有像其他话题一样啰唆。
是吗唐启铭倒有点兴趣,哪个基地啊那时候,我还是正当年的一线神探,去过很多外太空基地呢。
啊——汤姆·威尔逊犹豫了一下,去过瓦纳霍星吗
去过啊！瓦纳霍系统宇宙,案子很多。唐启铭说,那时候你在瓦纳霍星基地啊那个基地可大,比这里大。瓦纳霍星只有一个基地嘛。不像这里,火羊星有好多基地。不过,那个基地没这里建设得好。说不定,我们还碰到过呢！
他顿了一下,可惜了,瓦纳霍系统宇宙早就废弃了,瓦纳霍星基地也没了吧。
我们不会碰到的,我就是个后勤部门的小程序员——后勤部门还有程序员——就是那种谁也看不上的人。汤姆·威尔逊说,是啊,太可惜了,瓦纳霍系统宇宙废弃了,我们都失业了。回到地球,我就改行了,什么都干过。
我觉得瓦纳霍宇宙挺好的。唐启铭摇摇头,很惋惜。
发展太快了。汤姆·威尔逊说,最后阶段你可能没去过了。那会儿,里面和我们地球没什么差别,甚至管理得比我们还好。不能旅游了,逃犯好像也不去了——听说没什么雾区。自然,你们神探也不会去了。
发展太快了,所以废弃了。唐启铭嘀咕了一句,想起尚迪那些话……静止宇宙……资本的心痛……
后来是没怎么去过。他说。
他们拆除了观察系统,拆除了通讯系统,拆除了意识场迁移系统,拆除了急救系统,拆除了维护人员生存系统……拆除了所有能拆除的系统。用他们的话说,彻底断链,里面是死区了。汤姆·威尔逊神情黯然,低下头,虽然没有动脑单元和处理核心,但不再扩容也不再更新,没有任何维护,让它自生自灭。现在,芯片估计坏掉一半了,这意味着,整体算力不行,社会会衰退,脑单元有坏掉的,却很难新增,人口会减少……总有一天,所有芯片都会坏掉,所有人也就死了,宇宙也就没了,变成一堆废铁……反正是完了,一个宇宙的毁灭。
他发了一会儿呆,只是,完全断链,不能观察,不知道现在毁灭到哪一步了。
他忽然抬起头：断链……你说他们是不是自欺欺人就是不想让地球人看到里面的毁灭免得被人抨击
自欺欺人……唐启铭重复了一遍汤姆·威尔逊的用词。
他这会儿觉得,汤姆·威尔逊真的是人品很好,老黄、华仔说得没错。不过,他的心情也更沉重了,肩膀上的压力原本是千钧重担,现在改万钧重担了。
不说这些了——他想换个话题,但又想起了什么,不过,他的手在空中摇晃了一下,那会儿啊,我记得,你们基地里有一只流浪狗,特别有名,好像叫……叫什么来着,他真的想不起来了,忘了。不知道外太空基地怎么会有一只流浪狗……虽然是一只流浪狗,但特别漂亮,又傻萌傻萌的,大家都喜欢它,老喂它。它却不喜欢人,躲着人跑,吃人喂的东西也都是等人走了再吃……那时候有传言,说是你们基地有人捞了瓦纳霍系统人上来,把意识场给弄到狗身上去了……其实检查过,就是一条狗,不是瓦纳霍系统人,但大家都那么传……你记得吗不知道这条狗后来怎么样了我也挺喜欢它的……要是没人管留在那里死了,就……
他撇撇嘴,表示有点担心。
啊——汤姆·威尔逊似乎也忘了一些事情,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但没想起来,我记得那条狗,但我也忘记名字了,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算了……你们基地有上万人呢,谁顾得上一条狗！再说,整个瓦纳霍宇宙都放弃了。我真是瞎操心。唐启铭真的换了话题,吃饱了吗
饱了。汤姆·威尔逊回答。
那走吧。唐启铭站了起来,还得叫上尚迪。
他很满意,自己的小计划成功了——里尔·萨尔维齐,下一步,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