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作案
在安保楼会议室,看到黎方宇的时候,唐启铭感觉,她怎么好像也哭过而莉莉·海耶斯的面色似乎也恢复到了最初见到时那种黑着脸的不友善状态,让人紧张。
说到紧张,唐启铭隐隐觉得不安,可是不知道不安从哪里来。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他思索了一下……尚迪,里尔·萨尔维齐,黎方宇,查尔斯·狄拉克,丽萨·威拉德,邦尼·特拉维,甚至乔治·布伦南……没想出来。
尽管他一直陷在各种各样的疑虑中,但现在让他感到不安的似乎是一种新的疑虑,他却完全不知道这个疑虑究竟是什么。
他也被某种阈下影像影响了吗
不像,不会,不是。
那是什么不知道。
他摇摇头,试图甩开晦暗不明的疑虑。
确实是丽萨·威拉德杀了查尔斯·狄拉克。黎方宇对大家说,她交代得很困难,但还算完整。
真的吗真的吗汤姆·威尔逊嘟嘟囔囔。
真的,我相信是真的。当然,在法庭上也许是另一回事。黎方宇说,不知道为什么扯到了法庭,你们都知道,丽萨·威拉德来自伦敦海斯拉齐医院。那是一个高端医院,很体面的工作,收入也非常高。那她为什么来这个外太空基地工作呢尚迪探员问过莉莉这个问题。
她看了一眼尚迪。
尚迪默不作声。
她被强奸了。黎方宇慢慢说,她被海斯拉齐医院的院长强奸了。但是,那位院长是德高望重也位高权重的人物,丽萨虽然控告了他,但没有成功。她没有足够的证据。那位院长拥有很强大的法律资源,而且还准备竞选首相。丽萨很痛苦,也很无助,自杀过三次,都没死成。后来,她患上了精神疾病,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在精神病院中度过了一段日子。
嗯……莉莉·海耶斯发出了不明所以的一声,看样子像是在忍耐什么……她也许想起了刚才丽萨·威拉德讲述这些事情时的场景,或者想象到了这些事情发生时的场景本身。她很难过,或者很气愤。
从精神病院出院后,她离开了地球,来到了基地。想要在这个远离她的创伤的地方,重新开始她的生活。黎方宇接着说,她的性情有所改变,变得不易与人接近,害怕交流,过度保护自己。最重要的,她在整件事情中感受到了自己的虚弱,变得极度追求强大。她拼命健身,尤其是练习拳击——我说的拼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拼命,而是一种强迫行为。她是医生,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强迫行为,但她无能为力。她吃过一些对症的药,也做过一些行为矫正,但效果不大。当然,她因此有了一个好身体,非常好的身体,拳击也很厉害。
她本来没希望在这里交朋友,只想安静地度过一生。可是,她遇到了邦尼,还有莉莉。黎方宇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莉莉·海耶斯。
我太粗心了,我真的太粗心了。莉莉·海耶斯几乎要哭出来了。
邦尼和莉莉对她很好。无论她显得多么高冷,多么难以接近,邦尼和莉莉都融化了她。黎方宇说,尤其是邦尼,她们两个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都怪我。莉莉·海耶斯又插了一句嘴。
不怪你。黎方宇伸手轻拍了一下莉莉·海耶斯的肩膀,和你没关系。
莉莉·海耶斯勉强地点点头。
丽萨很敏感,比普通人敏感得多。她很快发现,邦尼虽然对她很好,但其实有些特别。黎方宇说,因为邦尼几乎不谈基地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只谈很久以前的事情,小时候啊,上学啊,来基地之前的工作啊……但是,从来不谈基地里发生的事情。作为比较,莉莉不一样,莉莉会谈很多基地的事情。
我太八卦了。莉莉·海耶斯说。
听着黎方宇说丽萨很敏感,唐启铭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敏感……确实,他依旧没搞明白,自己忽然体会到的不安从何而来……这种不安甚至影响了他聆听黎方宇的讲述。
丽萨自己,和邦尼是相反的。黎方宇接着说,她不谈过往的事情,只谈眼前的事情,工作啊,健身啊,拳击啊……原因显而易见……总之,她们要好,但不同。丽萨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她感觉,邦尼很不开心,不是那种偶然出现的对某件事的不开心,是那种一以贯之作为生活底色的不开心。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问邦尼。她问了不止一次。开始邦尼没说什么,但后来终究告诉了她真相。
坏蛋！莉莉·海耶斯恨恨地说。
真相是,黎方宇长吸了一口气,邦尼被查尔斯·狄拉克强奸了。但是,邦尼和丽萨不同。她比较……黎方宇很犹豫,怎么说呢,她比较软弱……可能有一点受害者综合征……她没有控告查尔斯·狄拉克,反而爱上了查尔斯·狄拉克。也许和查尔斯·狄拉克自己的表现也有关系。大多数时候,查尔斯·狄拉克对邦尼是很好的。而且,他也有很多软弱的时候,经常在邦尼面前哭,表现得像个孩子,可能也激发了邦尼的母性。
但是,黎方宇来了个转折,查尔斯·狄拉克给不了邦尼正常的生活。他一直在害怕着什么。他不让邦尼看视频,不让邦尼玩游戏,只允许邦尼读书,还是读纸质书……他要求邦尼拆掉了显示屏和体感衣的处理器……基本上,和对他自己的要求一样。丽萨不知道为什么,邦尼也不知道。邦尼认为,查尔斯·狄拉克当年和妻子离婚,为自己修堡垒,都是同样的原因。邦尼想和他结婚,他不同意。他甚至害怕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为此不惜再次大动干戈,取消了视频监控系统,只保留意识场监控系统,但给自己留了后门,可以随时暂停任何位置的意识场监控,以便和邦尼幽会。邦尼经常去他的公寓和他幽会,但没有在意识场监控中留下过可疑的痕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偶尔留下一些痕迹,都是正常的有很多人参加的聚会。
总之,她阶段性总结,邦尼被查尔斯·狄拉克强奸,却成了他的情人,又得不到正常的生活,到处遮遮掩掩,邦尼很痛苦。丽萨知道这件事后,代入感很强。她——
黎方宇停顿了一下,这就必须说到绝杀拳击游戏了。如果是正常人,即使代入感很强,应该也到不了丽萨的地步。但丽萨显然是受到了绝杀拳击游戏的诱导和操控,她基本上将查尔斯·狄拉克和强奸她的海斯拉齐医院院长混而为一了。她开始想要杀掉查尔斯·狄拉克,越来越想。我们知道,她有很多强迫行为,健身,拳击,包括她的房间过分的整洁和干净,都是强迫行为。在这种原本就精神不健康的情况下,她很容易被阈下影像所诱导。而且,这个过程中,送给她拳击游戏的里尔·萨尔维齐一直在追求她。尽管她没有同意,但接触还是蛮多的。很难说,在他们的相处中,里尔·萨尔维齐都说了一些什么,灌输了一些什么。
呸！莉莉·海耶斯啐了一口。
丽萨也试图阻止过自己。但显然,她失败了。她无法遏制自己杀掉查尔斯·狄拉克的冲动,并为此制定了一个计划,杀人并脱罪的计划。说到这里,黎方宇又停顿了,我怀疑,这个计划也许并不是她制定的,而是阈下影像慢慢教给她的,这需要对那个游戏进行彻底的解读之后才能知道。
太坏了。莉莉·海耶斯咬牙切齿。
丽萨的声音和身材,都与邦尼很接近,事先她也花费了一些时间练习,模仿邦尼的声音。丽萨是首席医生,医院有很多用于修复皮肤损伤的皮肤塑胶,可以做出逼真的面具。丽萨认为,她可以冒充邦尼。黎方宇接着说,她开始执行她的计划。那天晚上在莉莉房间喝酒,她事先吃了醒酒药,喝了很多,但没有醉,骗过了所有人。她扶邦尼回房间,特意把化妆包落在了莉莉房间,事后再回去拿,以便制造不在场证明。邦尼是真的不省人事了,不仅仅是醉,是丽萨给她下了药。
我真蠢。莉莉·海耶斯说。
查尔斯·狄拉克的对讲手机,另一个在邦尼手里,他们用这个方法沟通。两个对讲手机是邦尼回地球度假的时候一起买的。我之前问过她,她撒谎了。
黎方宇看了一眼尚迪,尚迪挑了挑眉毛。
丽萨给查尔斯·狄拉克打了对讲电话,冒充邦尼说,想他,想见面。她知道,那天白天,查尔斯·狄拉克一直在喝酒,晚上的时候已经醉醺醺了。她赌她可以骗过查尔斯·狄拉克。她成功了。查尔斯·狄拉克让她到公寓去。丽萨戴了皮肤塑胶面具,穿了邦尼的帽衫和休闲鞋,还围了邦尼的丝巾,遮住了一半脸。到了一号球私人电梯通道,在门前的时候,丽萨再次打对讲电话给查尔斯·狄拉克,查尔斯·狄拉克开了电梯外门和电梯。上楼到公寓门前,第三次打电话,查尔斯·狄拉克亲自开门——这是最危险的时候,查尔斯·狄拉克也许会认出丽萨。但是,查尔斯·狄拉克太醉了,也可能大意了,而且,丽萨的面具也许做得很好——后来已经被她销毁了——查尔斯·狄拉克没能认出来。丽萨进去后,不敢多说话,也不想留下太多痕迹,直接上了平台,说是继续喝酒。查尔斯·狄拉克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丽萨自己坐到了平台的栏杆上。她听邦尼说过,邦尼也曾经坐到栏杆上,好几次。每次,查尔斯·狄拉克都会一起坐上去。而且,踩上栏杆坐下之前会摆一个造型,一个单腿钩住栏杆高举双手的造型……
她停住了,讲了一大通,也该喘口气了。
丽萨没杀那个畜生！莉莉·海耶斯喊道,他自己没站稳,丽萨反倒下意识地拉住了他……丽萨不应该拉他……呜……呜……
莉莉·海耶斯终于没忍住,抽泣起来。
丽萨拉住了他。黎方宇继续,可是,在那一刻,查尔斯·狄拉克忽然认出了丽萨。我想,伪装得像不像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丽萨的身体太好了,力量比一般女性大很多,邦尼没有那么好的力量。查尔斯·狄拉克叫了一声：‘丽萨！’
黎方宇又沉默了。
她松手了汤姆·威尔逊问,瞪着眼睛。
她松手了。黎方宇说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