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下山
人生是个怪圈。
爬出母腔,剪断脐带,带着满头问号和一脸懵逼来到世间的我们,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这是哪’,就被医生狠狠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我们委屈,想爬回去,却听到冥冥之中传出宽宏如神明般的声音说:货已售出,概不退换。
没办法,我们只能哭。
似乎,这早已成为我们的一生。
不想来,却不得不来,你没得选;你在哭,周边人在笑,也不知为何而笑。
他们在开心什么呢是在庆祝又有一生灵得享世间涂炭,还是在庆幸家族中后续有人,延续世代烟火
可能多半是后者吧,凭着父母的私意生下我们,但我们只能猜测,也不敢问。遥想几千年前刚出生就叫爹的那个小哪吒,七岁就被逼自杀了,所以低调些还是有好处的,保持好状态,继续哭就好了。
从出生开始,至少有那么三五年,我们是快活的,不懂忧愁,不懂烦,不记仇,也不记恨,每天只顾傻玩傻笑,那或许是我们一生中最开心的时段吧,可可悲的是,长大后的我们无力回忆起那时的快乐,因为还小,不记事儿。
最快乐的时光在自己最傻缺的年月,就这么过去了,他奶奶的腿儿的。
遗忘快乐,负重前行,是你我逃不出的归宿。
能开心就开心些,不能开心就假装开心些,在那除去离别就是苦难的余生里,记得对自己好一些,在那塞满移情和叛变的世态中,记得对自己狠一些。
料理完疯子的后事,我们几人站在火葬场前公路的对面,谁也没有说话。
九哥一直阴沉着脸,直勾勾盯着火葬场的门,我们警惕得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生怕他一时激动,疯狂跑进火葬场,给自己买个骨灰盒。
场景一度严肃,也有些尴尬,沙皮为了缓解尴尬,拿出一只烟递给九哥。沙皮四处做生意,烟都不错,我们以为九哥会置之不理,没想到九哥看了一眼递来的香烟后,便接到手中。
沙皮急忙将点燃的火机送到九哥面前,可九哥只是盯着手中的香烟发呆,不为所动,几秒钟后,他在我们几人的注视中,他把整只烟塞进嘴里,嚼了。
我们有些懵,胡子凑到我耳边说,王哥,九哥在修道的这段期间,是不是把脑子修坏了
我摇摇头。
沙皮收回火机,不知所措,再次为了缓解尴尬,他给我和胡子递过香烟,我们刚要点燃,没想到九哥一声呸,吐掉嚼烂的香烟,转头看向我们说:吸烟有害健康。
我们急忙把尚未点燃的烟扔在地上,条件反射用脚碾了几下,说,我们戒烟了。
九哥注视着我们,好一会,叹口气说,我也不该怪你们,不是你们的错。
沙皮说,这就是我们的错,作为兄弟,我们不称职。
九哥说,你能比疯子他爹还称职吗
沙皮不说话了。
九哥说,天地尚不能久,何况于人。
胡子点点头,问,什么意思......
九哥说,生而有劫,疯子终究没有逃过自己的劫数,不怪所有人,也不怪他自己,都是天命,无人可违。
胡子问,九哥,你怎么知道疯子出事了,掐指算出来的吗
这个疑惑我也想知道,他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根本打不通。
沙皮说,我给九哥发了短信,可是......
九哥说,你想问,可是我是怎么看到短信的,对吧
沙皮点头。
九哥说,那天我收拾行李,手机从包裹中滑出,掉进水盆里,晾干后,我要确定手机是否坏了,而后开机测试,结果,就看到你的短信了。
沙皮说,真巧
九哥说,一切的巧合背后,都是天意。
我说,注定你要送兄弟这最后一程。
九哥说,哎,世界就像一个庞大又复杂的齿轮机器,运转着芸芸众生,所有看似偶然的事件,其实都是必然的发生。哪有什么机缘巧合,都是命中注定。
九哥看着我们说,就像疯子的死,虽然我不知道事件的具体经过,但你们可以回想一下,疯子哪怕错过一个环节,他都不会死。
我们几人同时抖了一下。
疯子去找情人红尘,哪天去都行,可他偏偏那天去了;
回来后心情不好,他可以选择去饭店独自或找我们喝酒,可他偏偏选择独自去KTV喝酒;
他傍晚七点多回家,可以直接去KTV喝酒,可他偏偏选择晚上十一点左右去;
那是一整条红灯区,至少有十家KTV,可他偏偏选择送他死亡的那一家;
那KTV很有规模,有很多包间可选,可他偏偏走进那紧挨凶手的那个包间;
隔壁包间的那几个人,也有那么多包间可选,可偏偏选在疯子所在包间的隔壁;
他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可偏偏在疯子心情很不好的那天去了,偏偏在那天要硬带妹子走,偏偏在那天妹子大姨妈来了,死活不配合,偏偏疯子最厌恶打女人的男人......
疯子,在死神的安排下,一步一步走向结束自己生命的刑场。
命中注定。
三伏天,我们站在没有遮挡的马路边,出了一身的冷汗。
胡子说,太吓人了。
沙皮说,我脑子不好使,没有想明白,难道命运真有安排
我说,不用想明白,像我们这些凡人只需理解,我们都是命运之神手中玩弄的棋子。
沙皮皱皱眉头,说,对于死亡这么大的事情,命运之神却是在‘玩弄’他没有感情吗
我说,只有人和畜生才有感情,神没有,否则世界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沙皮说,你说的在理。
胡子说,还是九哥有思想,几句话,就让我们想清楚了一切,心中似乎没那么难过了,既然都有安排,那我们都在安排之中,他今天安排疯子,明天可能就安排我。
九哥说,我想喝酒。
胡子说,安排。
我们挤进沙皮的车,沙皮开车。
坐在副驾驶的胡子问,九哥,刚才你说的这些,是在你修道的日子悟出的吗
九哥说,算是,也不算是。
胡子问,怎么说
九哥问,你听说过哪个道士,出意外被车撞死或被人捅死的事情吗
胡子摇摇头,说,还真没有。
九哥说,因为道士从不下山,山上没有是非。
沙皮说,要是道士下山呢
九哥说,恩怨是非,生悲死恨,一个也逃不掉。
胡子恍然大悟,说,你的意思是,道士选择远离这台命运齿轮的机器,所以才不会沾惹是非
九哥摇摇头,说,谁也离不开,只能说他们处在机器最平和的角落活着,而这并不是他们做出的选择,而是命运安排他们做出的选择。
沙皮说,那么,命数也选择让我们知道或者说参破这条天规,他们不怕
九哥说,怕你参破又如何,我们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而他们......
胡子说,他们是饲养员
九哥说,他们是......小心!
沙皮听的入神,所以有些走神,差一点就和前面的车撞在一起。
沙皮说,你大爷的,吓死我了,再晚踩刹车零点一秒,就撞上了。
胡子说,我还是把安全带系上吧,坐你的车,随时有可能被安排。
沙皮说,刚才说到哪了
我说,我们一会吃什么
胡子说,听九哥的。
九哥说,吃肉。
我们在一家烤肉馆坐下。
胡子问,道士下山,需要请假吗
九哥说,不需要,可以随时走。
胡子说,这么随便。
九哥说,走了就不能再回来了。
胡子说,这么残酷。
沙皮问,那你这次回来,还回的去吗
九哥说,如果有特殊原因,有些人下山后还是可以回去,而我回不去了。
我们一愣,问,为什么
好一会,九哥淡淡道,我被开除了。
我们沉默了很久,实在无法将‘道士’和‘开除’两次词联想到一起。
胡子问,为什么被开除业绩没达标吗
九哥摇头。
沙皮问,骚扰女施主了
九哥摇头。
我说,你自己说吧,我们猜不透你。
九哥说,粉丝。
我问,粉丝怎么了
九哥说,到那里后,我发出最后一条微博,内容是这里是我永远的归宿,红尘再见,可我一时愚笨,竟然使用了定位,结果,这几月一大批的女粉丝来道观找我。
胡子点点头说,理解了,观主觉得你的粉丝打扰他们修行,所以不得已把你开除了。
九哥说,先更正一下,没有观主这个职位,我们统称道长。你只猜对了一半。
我问,另一半呢。
九哥说,我的一个女粉丝本为看我而来,没想到的是,被比我年轻、帅气、有风度的道长征服了。
我说,这是好事啊,可以借此机会拉进你和道长的关系。
九哥说,不可能,虽然他比我年轻,但是道行很深,几乎不会被世情所动。
沙皮说,几乎
九哥说,她对道长甚是爱慕,而她又偏偏是道士喜欢的类型,在挣扎几天后,终于决定还俗,和女粉丝远走高飞。
胡子说,你让道长都还俗了,牛逼。
九哥说,不是我,是命。
沙皮想了想说,不对吧,道长还俗是他自愿的,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开除你
九哥说,第二任道长上任后,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便强迫我离开。
我说,然后你就离开了
九哥点点头,说,在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时候,手机落水,我晒干后检测时,才知道疯子出事了,那时我就知道,离开已是天意。
我说,不回去了
九哥说,回不去了。
胡子问,那你准备干点什么
九哥良久不语,突然转头看向我说,王哥,我们一起创业吧
我有点懵,问,创业......什么
九哥说,我懂文学,咱们就作文学。我有钱,有资源,而你有学历,爱看书,又开过公司,有各方面的经验,我们一起创业一定没问题。
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九哥说,你是受过的打击太多了,心里怀疑自己的能力也是很正常的,但我相信你只要回复到以前的状态,我们一定可以干起一番事业。
我低头,喃喃道,事业......
九哥说,对,如果江湖太平静,我们就卷它三尺浪!胡子和沙皮各有自己的生意,也不懂文学,没办法掺和,而我身边的人,只剩你了。
很少见九哥如此诚恳的眼神看着我,说,来吧,王哥,我需要你。
我突然想起之前沙皮对我说的那句话:我们不再是为自己而活。
或许为别人而活,也是为自己而活找到最好的证明。
沉默很久的沙皮冷不丁的说,王哥,这次,你相信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