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康正只觉得脑门上的筋又跳了跳。
自从林家攀上了顺国公府这门亲事后,他们家就一路顺风顺水。
更别说后来还搭上和永昌侯府的亲事。
他一路从典事升到了太长少卿,不管去哪里,都是被人捧着迎合着。
他早就已经忘记了,在最开始他得知永昌侯来府上定娃娃亲的时候,那藏在袖中发颤的手。
只觉得谢璇今日这般,说话生硬,上门来竟连一套干净衣裳都没有换,种种行为,实在是没有将林家放在眼里。
许是看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过僵硬,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康平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
“那世子…”
“晚辈是来求娶林二小姐为妻的。”
“放肆!”林康正压低声音。
“你与林虞尚有婚约,现在开口就要娶阿菀为妻?谢小世子,你拿我们林家当戏台子耍不成?”
“咚”一声,谢璇跪在地上,湿透的下摆在青砖地上染开一圈水渍。
“世伯明鉴!今夜长明街上多少双眼睛看着,若不给阿菀一个交代…”
谢璇喉结滚动,似是光想到这般情景,就十分不忍。
“明日街头巷尾的唾沫星子,就能活活淹死她!”
话音刚落,自门口传来一阵拍手声。
“好,永昌侯世子实在仗义,还真是救人救到底,连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都考虑周全了!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林菀为妻,不知道把我们阿虞放在何处?”
听到这个声音,林虞浑身一震。
大舅舅?
顺安公有三个孩子,许宪身为嫡长子,执掌御史台。
次子许骞少年从戎,多次平定边关,战功赫赫。
而许晚意,也就是林虞的生母,是顺安公五十岁才得的掌上明珠,自出生起便被千娇百宠着长大。
当年十里红妆出嫁的盛况,至今上京的人提起来仍要咂舌。
只是大舅舅怎么会在这里?
上一世出了这件事后,林虞一直哭哭啼啼,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听说谢璇登门拜访,便想冲出去与他解释。
林康正嫌林虞丢人现眼,便将她关在屋子里。
后来还是听翠云说,谢璇那晚说要负责,是林菀自己红着眼又是磕头、又是下跪回绝,这才将此事暂缓。
这话成了扎进林虞心口的刺,只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从此林菀说东她绝不往西,对林菀更是言听计从。
却从没有人与她说过,大舅舅在这晚,也登上了林家的大门。
怪不得…后来她去外祖家做客的时候,大舅舅曾经很认真的询问过,她是否真的心悦谢璇。
还说他自会为她找一桩更好的婚事。
但当时的林虞的恶名早就传遍了整个上京,谢璇对于林虞来说,就像一株最后的救命稻草。
所以对于大舅舅的提议,林虞自然是连连摇头。
心里又有些埋怨大舅舅从不曾真的护过她,不然怎么会不知,以她那样的恶名,怎么还会找得到比谢璇更好的人家。
她从不知道…原来在事出的当晚,自己的大舅舅就已经来林家为她撑腰了。
想到上一世外祖一家惨死,林虞心中酸楚,眼眶一热。
她用力眨了眨眼,才将那股欲流出的热泪逼退。
不经意回头,却正好瞥见林菀眼中那抹还未来得及隐藏的算计与愤恨。
翠云身为她的贴身丫鬟,出了事,却一直不在她身边,直到后来才慌慌张张跑到她身边的模样。
再加上谢璇一直十分在意礼仪和体面,但现在却连衣服都没有换,就来林府提亲。
想必这一切…都是林菀设计好的吧。
所以现在看见大舅舅这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林府,才会露出这般的表情。
林虞心中了然,随即听见正堂上的对话继续。
显然,谢璇也并未料到许宪的出现,他先是一怔,随后理了理衣摆,毕恭毕敬唤了一声:“大舅舅。”
“别,我就阿虞这一个外甥女,既然你要求娶的人是林菀,谢小世子还是叫我一声许伯父吧。省的叫人误会晚意什么时候,又多生了一个女儿。”
许宪声音虽带着笑,语气也很是随和,但说出的话却令在场众人心中一惊。
林康平和林康正面面相觑,两人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惊诧。
这是…要断了这门亲事?
谢璇眉头轻蹙,“大舅舅这是何意?阿菀也是林家姑娘。”
许宪根本不理谢璇这茬,自然坐下。
屏风后的林菀则是死死攥住手中的帕子。
凭什么?同样是林家女儿,谢璇娶林虞就唤许宪一声“大舅舅”?
而娶她林菀,就只得一声“许伯父”?
话里话外分明是说,许家眼里只认一个林虞!
若是没有林虞,便没有许家的助力。
这…这分明就是威胁!
林康平左右看了看,他在官场多年,早些时候,还是地方的县令。
对比起林康正这个一直在京为官的人来说,他是实实在在受过许家的恩惠的。
深知现在在场的这两个,不论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个刚在上京站稳脚的小官得罪的起的。
于是他话头一转,“想必姐夫现在来,是来探望阿虞的吧?”
许宪身体微微前倾:“阿虞怎么样?”
“原也没什么大事,方才阿菀还红着眼睛说是误会一场,阿虞那孩子倒是被吓着了,哭的像泪人一样,说要找谢小世子说明白才好。”
林康平这话说的颇有水平,一方面,解释了林菀出了这事,还为嫡姐求情。
另一方面,现在这档口,林虞竟然还在哭闹着说要找谢璇,分明是对这门婚事很在意。
林虞越是表现得在意这门亲事,许宪这个做舅舅的反而越不好插手。
果然,这句话落,许宪一时噤了声。
谢璇冷哼一声,“她推阿菀落湖,现在她反倒受了惊吓?”
“世子这么说,倒是亲眼见着阿虞推人了?”
听许宪这么问,谢璇一愣。
亲眼见着?
倒是没有…
那时候长明街人挤人,等他看到的时候,就只见着阿菀掉在了水里。
他这才奋不顾身下去救人,上岸后看着林虞手上拿着彩头,阿菀又那样问了一句。
不用问就知道,定然是林虞嫉妒阿菀聪慧,一时气不过,将人推进湖里!
其实说起来,小的时候他也是曾经和林虞一起玩耍的。
那时候的林虞天真可爱,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扎着两个包子发髻软软糯糯地唤他一声“阿璇哥哥”。
他也乐得将自己府中厨娘做的杏仁酥,专门为林虞留下。
只是…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
自从他机缘巧合地遇见了阿菀,便一发不可控制地爱上了她。
他知道他与林虞是有婚约的,但是感情这回事,本来就不好强求。
更何况,林虞走丢这么多年,他早就和阿菀两情相悦,甚至在背地里的时候,也偷偷想过希望她永远也找不回来。
或者…在他顺水推舟的与阿菀成婚后,再被找回来…
没想到…
更何况,刚才听林康平说阿菀竟还哭着为那毒妇求情?
谢璇只要一想到林菀强忍对他的爱意,还要委曲求全的为林虞开罪,一颗心就好似烈火烹油一般煎熬。
不能再折磨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