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会夫君宝钗笑仙逝
见贤妻金玉泣九泉
宝钗似一棵大树,大家都希望她永远屹立常青。她的突然晕倒,使雪雁她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宝钗醒来后,有气无力地问：茵儿,金玉犯的什么罪他做错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一到扬州,就被知府抓走了。我听到后,就立刻到牢里看望过叔叔。他也说‘莫名其妙,什么都不知道’。我再去问贾桂,他说‘他不法经商’。文茵如实地说。
不法经商他历来规规矩矩,决不会做出有损朝廷的事来,上不欠国税,下不侵害他人利益,何罪之有是莫须有吧！宝钗精神萎靡地说。
不错,肯定是莫须有的。史英接着将上次去扬州时贾桂讲的话如实叙说,并将贾环的传单递给她看,说,我们怕伤了您的心,所以一直瞒着您,想不到他会这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与贾环没有两样。如果知道他会这么做,我就阻止叔叔去扬州了,这是我的过失！
完全理解你的好心,这不关你们的事,问题出在这个孽子身上,想不到我的命竟然送在他的手里。宝钗说。
想必不会有事的。您俩都是好人,好人终有好结果的！文茵劝慰道。
我没有别的牵挂,就是雷儿尚未长大成人！还有两位善良的老人,以后有谁来孝敬他们呢宝钗含泪说。
妈妈！我已经懂事了,您会很快康复的。春雷哭泣说。
好孩子！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希望你快快长大,长大后成为一个善良、有用的人。你要好好地听祖父、祖母的话。宝钗拉过儿子手说。
我的好媳妇,你会很快恢复健康的,玉儿会很快出来的。你要安心养病,我们不能没有你呀！吴太夫妇抹泪道。
谢谢父母亲！媳妇我没有尽到应尽的孝心,请多多原谅！本来想从现在起,一心一意地孝敬公婆,多么想做一个贤惠的媳妇、做一个贤妻良母,可是……宝钗没有说完被雷儿打断说：妈妈！祖母说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我也是最听话、最懂事的孩子。你说是吗
是是,我的雷儿是最听话、最懂事的好孩子。宝钗点头道。
我的好太太,你要振作起来！刚才大夫说你会很快好起来的,请放宽心！你是一棵大树,我们在大树下可避风挡雨,我们不可没有您呀！雪雁垂泪说。
请宝太太宽心！您很快就会痊愈的,祝您早日康复！祝宝太太长寿百岁！大家异口同声。
雁妹子,请你去扬州一趟,一则代我看望一下金玉,不要说我生病,只说我不便来,叫他珍重身体；二则问问贾桂,金玉到底有什么罪你告诉他,无故拘人是皇法所不允的。宝钗说。
我即刻就去,请你保重！雪雁说。
雪雁到达扬州府,先找贾桂,向他告诉了其母亲的身体情况,说：你母亲病情十分严重。她听到金玉被你羁押,当即就晕倒,至今仍卧床不起,看来性命十分危险啊！
我没有这样的母亲,她做出伤风败俗的事,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子女吗她败坏了我贾府的门风。贾桂理直气壮地说。
不论怎样,她是你的母亲。她呕心沥血操持这个家,含辛茹苦把你培养成人,付出了毕生的精力。你不能置母亲的死活于不顾呀！雪雁说。
你还帮她说话,我正要找你,是你一手护着她。我第一次到扬州时,你骗我说他是你的什么表兄,是吗我没有找你,是对你的尊重,否则早找你算账了。贾桂厉声道。
那么金玉犯的什么罪为何关押他雪雁严肃地问。
这可没必要告诉你,你也管不着扬州的事,要管去常州管。贾桂出言不逊。雪雁是个厚道的人,看看无法与他再讲下去了,没有必要与他多费口舌,于是问：我去看望他总可以吧随便带点东西给他。
你就去看吧,只许你这一次。贾桂说。
雪雁走到牢房,见金玉面容憔悴、情态惊恐、目光呆滞,几天不见,仿佛变了一个人。她怆然泪下,说：吴先生,你受苦了。他们为何抓你,说你犯的什么罪
我哪里知道自从被关押牢房以来,没人问我一句话,哪知道为的什么事情很明白,就是我与宝太太的事儿。金玉心情沉重地说。
真是目无王法！哪有无故抓人呢雪雁悻悻地说。
金玉就将事情经过作了简要叙述：三月初二,即清明的前几天,他到达扬州的第一天晚上,正与伙计们在盘点货物、清理账目,突然听见外面急促的敲门声,不觉心头一惊！问清是扬州贾知府派人来请他有事的,才打开店门,闯进来十多个官兵,一话未说,就把他五花大绑、押解到府里、关进了牢狱。
雪雁听后安慰道：请你多多保重贵体,宝太太会设法解救你的。
金玉心中不安地说：我无愧无畏,何罪之有！我担心的是太太。她近来身体不适,恐怕受不了这样大的打击。太太现在身体好吗叫她千万保重！
讲到这里,雪雁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不觉泪如雨下,抽噎不止地说：太太身体……太太身体有……噢,没有病。
金玉是个聪明的人,一看便知,一听就明,知道宝钗可能有恙了,于是忙问：太太病得怎么样你不要瞒我了,请雁妹子如实告诉我,否则一刻也受不了。
雪雁只好如实地将宝钗的病情作了简述。金玉听了当即目瞪口呆,半晌后才说：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又害了个好女子,罪过罪过！
雪雁见他情绪反常、言语含糊不清,倒使她吃了一惊,连忙安慰说：经医生诊治后,现在好多了,过几天就会痊愈的,请放心,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只要她没事就好。请你告诉她,叫她安心养好身体！金玉情绪紧张地说。
请你多保重。宝太太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只要你没事,宝太太很快会恢复健康的。雪雁说。
谢谢你来看我！只要太太没事就好了。请你转告太太,叫她安心养病,祝她早日康复！金玉不安地说。
可以说雪雁这次扬州之行,不仅没有收到效果,反而受了一肚子气。她回苏州对宝钗说：金玉精神不错,身体还好。他请你要保重身体,他会很快出来的。
他什么时候能放出来贾桂怎么说呢宝钗急切地问。
很快便会出来的。雪雁支吾道。
三五天会放出来吗宝钗焦虑地问。
可能会的,或许十来天。雪雁含糊说。
说他什么罪宝钗进一步问。
没有罪,是问他店里的事体。雪雁搪塞道。
他店铺不会有事的,就是为贾环的这张字吧宝钗说。
在大家的劝慰和大夫的治疗下,从表面看,宝钗的身体有所好转,可仍吃不下饭,不时喊肚子痛。看其面色发黄,大夫诊断说：是因怒气伤肝所致,目前肝火很盛,观其肤色,按她脉象,是患上黄疸肝病,已有内脏腹水。此疾十分麻烦,病情非常严重！
宝钗一病,牵动大家的心。雪雁、莺儿、小红、史英、周芳、梅菲、雪莲、薛芬、文茵、秋华、周香等日夜守护在她身边,薛真、贾施、薛沙、施家华他们到处求医问药,吴太夫妇四面求神拜佛。他们共同的心愿是盼望宝太太平安无事、早日康复。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宝钗的身体未见好转,肚痛得越来越厉害,面色也越来越黄,肌肤黄得使人可怕,看来病情更加严重了。她的头脑却很清醒,说：雪雁说金玉很快会出来的,现在半个多月了,不,二十天了,还不见他回来,肯定是雪雁骗我。是吗,雁妹子
她问得雪雁答不上话来,雪雁说：想必他会很快出来的。
不要骗我了。文茵,你速回扬州去；你与贾桂说,先把金玉给释放了,有什么事以后找我好了,责任都由我一人承担！不关金玉的事。宝钗精神萎靡地说。
文茵应了句知道了,就匆匆赶到扬州,向贾桂转告了他母亲的意思,请求他尽快把金玉放了。可是贾桂不但不放人,反说文茵包庇他俩,与他们同流合污。气得文茵眼泪如雨,愤愤地回到苏州。
宝钗见文茵独自回来,就知道贾桂不肯放人。她的病情又加重了些,肚的右边痛如刀割,汗似雨下,说：我肝痛极烈,片刻难熬,看来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说后就对史英、雪莲说：你俩马上到扬州,把我的玉佩带去,传我的话,必须立即释放金玉,否则以欺君罪定他的罪名。
宝钗无奈,只好亮出了皇牌。她还怕贾桂不肯放人,接着说：如果他还不放人,你就拿出尚方宝剑,把他捉到这里来,务必把金玉一起带来见我。
我也去,一定把金玉叔叔和贾桂一起带来见您！周芳、文茵异口同声地说。
也好,你们四人一起去吧！宝钗道。
史英等四人到达扬州,向贾桂提出立即释放金玉的要求。可是他还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的事,你们管不着,他不法经商,应当治罪。
她们气得面皮发青、双手发抖。史英说：你再不要莫须有了,你这个没良心的,想不到你这么狠毒！他有恩于你,你成婚时,他给你花了这么多银子,至今分文未还。这几年你母亲的所有开销都是他的,他把你当儿子看待,你却恩将仇报,以莫须有罪羁押他。如今你母亲为此怨气攻心、病入膏肓、危在旦夕,你不顾不问,见死不救,你是人吗良心何在
雪莲见多识广,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压着怒气说：你这样做不仅丧尽天良,而且是犯了大罪。
我犯罪,我倒要请教你了,我犯的什么罪贾桂心安理得地说。
真可笑,身为堂堂知府,连这一点都不懂！你现在犯了四条大罪：其一是诬陷好人、欺压良民、非法抓人,这是王法所能允许吗你与秦桧并无两样,都以莫须有罪名抓人。此罪非轻！
那二呢贾桂若无其事地说。
其二是不孝罪。你逼亲生母亲于死地,母亲为此而身患重病。你不但不去看望,反而将继父无故关押,借此来威迫亲母。这是重罪！雪莲道。
想不到你还有这一套,帽子倒不小。那三呢贾桂装腔作势地讲。
其三是欺君罪。你母亲是当今皇上授予玉佩的人,未经皇上许可,任何人不得有违她的旨意。她叫雪雁、文茵来要你放人,你至今不放,还想胁逼她！皇上允许吗看你以后怎么再做官了。雪莲气愤地说。
越说越荒唐！帽子越扣越大。还有什么贾桂跷起二郎腿说。
其四是滥用权位罪。凭借手中的权力,随便抓人,随意整人,报怨恩人,还说什么不法经商,证据何在无凭无据怎可抓人雪莲接连这么问,他心也越来越虚。
贾桂还以为她们是女孩子,两个还是自己的情人、小妾,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毫无愧疚和悔过之意,不以为然地说：用不着你们来教训我,她不该做出对不起儿子的事。
你还振振有词,不知羞耻！你可以随便占有我和雪莲,难道你就是天经地义你母亲也是人,她就不能再婚吗俗话说‘到你母亲床前过,不是父亲也是爹’！难道你就可以三妻四妾、嫖妓宿娼,她连再婚都有罪真是岂有此理！史英严厉地斥道。
不同你啰唆了,你今天放也不放周芳气愤地说。
你们来威胁我,就不放怎么样贾桂说。
我肯它不肯,不放也得放,再说个不字,立刻给你双手砍断。玉佩和尚方宝剑在此！还不下跪！史英说。
不要与他多说。我到牢里把金玉叔叔带来,你们把他带走。周芳说后,便提着宝剑,到牢里带出金玉。
把我带去你可知我是朝廷命官贾桂仍理直气壮地说。
走,到苏州去。我这把尚方宝剑要你去,敢说半个不字,我史英非要你去不可。史英激愤地说。
史英她们护着金玉,押着贾桂走出扬州府。这可慌了李黛,急忙去找李纨、花蓉。李纨最近与李黛关系密切,长住在扬州,当听到贾桂被史英她们押走,就与花蓉、李黛一起匆忙赶到码头。史英她们不理会李纨几个,只顾自己行事。所以李纨等也硬着头皮随船跟来。
再说黄岚到京城后,很快找到了探春,还有李黛母亲杨氏。她们刚好住在附近,既是亲戚又是邻里。最近黄岚随夫拜见皇上,皇上向她问起了宝钗、李纨的近况,说：朕封你和李夫人为诰命夫人！你把凤冠霞帔给你母亲送去；宝钗已授予她玉佩了,传朕的旨意,请宝钗即刻来京,朕有要事与她商议,并另有封赏！
黄岚接旨后,就和探春、杨氏,并约巧姐一起前来苏州,一是向宝钗、李纨传皇上口谕,再是看望子女后辈。她们乘京杭客船,准备赶在端午节前到达,事有巧合,刚好与史英、贾桂他们从扬州上来遇同一班船。
在船上,探春、黄岚问：桂哥,你到苏州看望母亲是吗
不等贾桂开口,周芳插上说：是我和史英、文茵把他带来的。于是向探春、黄岚她们说了宝钗病情、金玉近况和来扬州的目的。她们听了无不惊骇,同声责备贾桂不是,赞扬宝钗仁贤,使得贾桂、李纨、李黛无言以对、无地自容。探春、黄岚急催船家加速,恨不得马上到达苏州,看望宝钗。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五月初五凌晨,苏州一带上空,星光灿烂,苍穹蔚蓝,几朵白云飘动,显得分外壮观。这时两颗耀眼的流星划破长空,一刹那,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似有天崩地裂之感。到天明,才知太湖沿岸落下了两颗硕大的陨石。人们当即感叹：江东又有两颗明星陨落了！
陨石过后,太湖湖畔突然乌云密布、雷声大作,狂风拔树倒屋,大雨倾盆而下。
此时宝钗的病情急剧恶化,肝区疼痛剧烈,痛得她爬墙抓壁、呼天唤地、气息奄奄。
金玉、探春、黄岚他们到达,已是下午申时。这时雨过天晴,红日灿烂。他们看见宝钗如此光景,人人怆然落泪！金玉猛扑上去,惊呼：我的好太太！我来了！金玉回来了！宝钗见到金玉,就缓缓地伸手过来,紧紧地握着,说：你终于回到我的身边了,有你在我身边,就死而无憾了！
你不会死的,会恢复健康的。金玉安慰道。
不要说了,三姑太太、岚嫂子、巧姐儿,谢谢你们来看我,特别要感谢雪雁、史英和所有在苏州的人,你们日夜守护在我的身边……宝钗说。
宝太太！请休息一会儿,让我先传皇上的口谕！黄岚一说,大家连忙下跪,三呼吾皇万岁！她接着说：皇上先向你问好！召你立刻进宫,有重要国事商议,到京后另有封赏！
谢皇上龙恩！吾皇万岁,万万岁！上次皇上三番五次说自己老了,莫非是皇上为他的引退之事欲与我说说请你和三姑姑代我向皇上谢恩！并代我将玉佩奉还皇上,说我无福再见皇上了,祝皇上洪福齐天……她停了停,接着说,本来我将贾桂定于不孝罪和滥用权柄、诬陷好人罪。她叹了口气,接着说,但他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放他一马吧！但愿他从此改过自新。我曾为他作了《新护官符》,希望他官场顺利、做人堂堂正正,看来他只取功利而舍仁义,本性难移！上次害莺儿的事,我护着他,没有追究,想不到他竟然拿娘来开刀！可恶！幸好贾环已死,否则他也在劫难逃了！
宝太太说得对,我俩一定禀报皇上。请太太宽心,金玉叔叔终于回来了！我俩向皇上奏明,请皇上下旨,赐您和吴叔叔为正式夫妻！黄岚道。
不必了,只要你们理解我、理解做女人的难处就是了。这也不好全怪谁、全靠谁的问题,是规制使其然也！都是命中注定的,也许是报应吧……我知道命在瞬间,我是吴家的人,死后给我葬在湖岸村,因为那是我的家。宝钗断断续续地说。
此时袭人、李纹、李绮因与探春有约前来,秋实夫妇也送端午礼到了。这么多人异口同声地说：宝太太请保重,你不会死的！
谢谢！谢谢众位安慰我。我走了后,请真儿和施儿夫妇俩关照两位老人和我的孩子,其他再没有什么值得牵挂了。你们都有归宿了,只有蓉儿、史英和雪莲,我还放心不下,苦了她们了！宝钗气息奄奄地说。
请太太振作起来！您不能走,我们不能没有您！众人悲痛地齐喊。
雷儿！我的好儿子,妈妈我走了,不能照护你了,妈妈希望你将来成为有用的人。做人要堂堂正正,办事要光明磊落,想的是国家和大家的事儿,不能只顾自己,这就是正人君子。那些鼠目寸光、贪图个人眼前小利、置他人毁损不顾,甚至为了眼前蝇头小利而采取不择手段的,是小人,是被人唾骂的滥小人。宝钗告诫道。
孩儿知道！孩儿听从母亲的教诲,永记不忘。春雷说。
我的乖儿子,你有娘生则无娘养！苦了你了。她泪水汪汪地说。
好媳妇！我们多么需要你啊！你要活着,没有你,我们将如何是好！吴太夫妇说。
媳妇我没有好好地孝敬您二位老人家,愧疚万分！我走了后,您俩要保重身体！我把雷儿托给你们了,请恕媳妇不孝！宝钗说。
接着她把袭人、探春、杨夫人、黄岚叫到身边,紧握着她们的手,说：今天太巧了,你们从这么远来看我,还有这么多人都在这里,为我送终！我无比欣慰,可以含笑九泉了……
太太,你要振作起来,千万不能这么说,你会好的。大家齐声呼。
还有一件事,请三姑太太和岚嫂子代我将老太君赠予我的护身符和婆婆王夫人给我的长命线送回贾府,烧还老太君,谢谢老太君爱我疼我,顺便代我看看蓉嫂子。说罢口露微笑,与世长辞了。
这时金玉又扑过来,伏在她的身上,紧紧地抱着她,说：宝太太！我的好太太,与我一起走！说后,他也蓦地两脚一直、拳头一捏,不省人事,众人再也唤他不醒了。
此时,突然屋内香气四溢,一道霞光射进,见两朵五彩缤纷的烟雾从房中飘出,瞬间变成一对比翼鸟,自由自在地翱翔于蓝天白云之中,飞向遥远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