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闻诽语贾桂萌灭亲
行不义贾环终归西
宝钗、雪雁她们于九月初十送贾兰、黄岚上京,送袭人、依莹回豫,第二天与李纨拜别,分别回苏州、扬州去了。南京只留着李纨和小杏、婆子三人。
宝钗临走时,关心地说：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寂寞、太冷清了,我也放心不下啊！你与我们一起到苏州去好了,那边人多,我们都在一起,如果你想回到南京来,过大年后我陪你回来也行。
这里那么多的东西放着,叫谁看管现在离过大年只有两三个月了,加上你们那边也忙着,过了年后再说吧。李纨说。
如果不去苏州,你也可以到扬州住几天。宝钗想了想,接着说,文茵婆媳俩近期都做了产,你也该去看看外甥孙儿,文茵的儿子很是有趣。雪雁也要到扬州林府过年的,黛儿、蓉儿的房子好多空着,那儿清净些,就到她们那过年好了。
好的！你们先回去,我自己会安排的。李纨说。
宝钗怕小杏和婆子有所疏忽,吩咐：这样吧,太太暂留南京也行,请林之孝二老也暂时留下,在一起热闹些,下个月陪太太都到扬州去！
这样很好,不然我也放心不下。请宝太太尽管放心,太太的事我俩会照料好的。林之孝夫妇说。
这么多人一日全都走了,的确使李纨感到冷清,比起她在苏州时还寂寞得多：那时有莺儿、小红、梅菲她们经常来看她,现在举目无亲、满眼无朋,心中难免不快。
眼看年关将近,李纨心中空荡荡的。林之孝也急着想去扬州看女儿和外孙女儿,就对太太说：宝太太叫我陪你到扬州过大年,现在是十一月半了,我们一起到扬州去好吗你也该去看看外孙儿！
走一趟也应该的,一则看看文茵和外孙儿,这是理所当做的事；二则与花蓉、李黛说说话,看看侄孙儿小达。小杏和婆子她俩呢李纨说。
她俩不去也罢,这里也须有人管家。林之孝道。
李纨在林之孝夫妇的陪同下,乘着宁扬航船,来到扬州。其实,李纨看望的外孙是文茵的儿子,林之孝夫妇看望的外孙女是小彩的女儿；并且同是赵家婆媳俩。李纨欢心地说：天底下巧合的事固然多,我们三人同来看外孙,想不到两个母亲原来是婆媳俩,还想不到我们成了亲家。
高攀了,想不到与太太攀上亲来。林之孝说。
说着已到了赵府。荣国府太太大驾光临,使赵家惊喜非常。焙茗、小彩、文茵、何旭视李纨似天降贵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文茵见太太到来,兴奋不已地抱着儿子过来欢迎,说：太太万福！失敬失敬！不知太太大驾光临,甥女儿未出远迎,请恕罪！
失礼失礼！是老姨婆失礼,一直未来看小东升,连月礼也未送。小东升,你说对吗让太婆婆抱抱。李纨开心地说。
太太有眼看得起我们！今日光临寒舍,这真是蓬荜生辉,我焙茗脸面有光！
如今的焙茗和何旭,今非昔比,在扬州是有头有面的老板,论财产着实比做官做府还实惠。李纨的到来,天天大宴小宴相待。由于他们热情好客,太太在文茵家待得十分舒心,天天抱着小东升不放,这样倒把看望花蓉和李黛母子丢在一边了。
一眨眼,来扬州近半个月,也该去看看侄孙儿他们了。由何旭、文茵陪同,李纨精神饱满地来到扬州府府第。太太的到来,贾桂、李黛、花蓉喜不自禁,盛情款待。
正在这时,扬州大街小巷出现无数传单。贾桂、李纨、李黛拿来一看,见纸上写着打油诗：
贾桂身为扬州府,问你脸上羞不羞
亲生母亲做婊子,偷养汉子十来秋。
私生儿子吴江在,湖岸村中拜公婆。
丝绸商行女老板,似与鸨儿差弗多。
贾桂看罢,气得手脚发抖、面皮发青,便愤慨地说：气死我了,羞死我也！这是何人所为难道我母亲竟是如此之人这样的母亲,我有何面目在扬州为官,以后叫我如何做人,这怎么办好呢这叫我怎么办
急也没有用,气也不必要,纸条上说的是否确凿先要搞清事实真相后再说。李黛说。
黛儿说得不错,先把事实调查清楚后再说。不过我以为可能不会有错的,对此我早有觉察,早就觉得她有行为不端的迹象,那个金玉多次出现在我的视线。李纨怒气冲冲地接着说,由于她自身不端,所以处处怂恿莺儿、小红她们,造成了下一辈未拜堂先同床,千金小姐嫁给农民、商人的乱七八糟事情。害得我的孙女儿嫁给农民,这就是她的支持。还有我家的黄岚,也护着她,同她好得不得了,真是看不习惯,臭味相投！
我第一次到扬州接母亲时,就发现这个吴金玉与她有不寻常的关系,只是埋在心底里,不好说。贾桂愤懑地接下说,所以他在扬州开商行,一眼便看出商行招牌字也是她写的。因此她长期住在扬州,原因就在于此。我怎么有这样的母亲！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是这样的意见,待查明确凿后再作商量。李黛说。
怎么去查,向谁去问,难道去问她贾桂急不可待地说。
我以为你去问问史英她们就知道了。雪雁、史英她们肯定都知道的,或许只有我们三个人被蒙在鼓里。李黛说。
最清楚的是雪雁。她有恩于雪雁,雪雁不可能会说。李纨说。
肯定不会错的。这几年娘的开销都是姓吴支付的,就是我结婚时他也给我花了不少钱,至今还没有还给他,不然会不向我要吗贾桂分析道。
既然这样,你看怎么办李纨说。
把这个吴金玉抓起来再说。贾桂气狠狠地说。
不要乱抓人,还是向史英了解一下再说吧。李黛谨慎地说。
我同意黛儿的意见,如若是真的有这种事,再定他的罪也不迟。李纨紧锁双眉接着说,单凭这方面恐怕定不了罪！你准备定他何样罪名
很简单,早有先例,莫须有罪。先给他捕起来再说,人家哪里知道什么罪若有人问起,就说他不法经商总可以嘛！贾桂说。
现在年关将近,捕他也要过春节后。李纨说。
此时,贾桂已情绪异常、理智失控,竟激起了对母亲的怨恨,并认为史英、雪莲离开他也是娘的缘故。他在心里骂道：自己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嘴上说得好听,还不准我娶小老婆。于是他要李黛写信把史英叫过来,说有事与她商量。
史英接到李黛的来信,就急忙到达扬州。贾桂见到史英,就迫不及待地将传单给她看,说：你看你看！这像母亲的样子吗你说你说,这是真的吗
史英明白他是为母亲的事,向她核实和问罪的,便说：你们中了贾环的圈套。这就是贾环挑拨你母子关系,然后好把你们统统置于死地。
我不管这些,关键是有没有这个事实贾桂说。
你母亲呕心沥血把你养大,你不去报她的养育之恩,还去调查母亲的私事,应该吗史英这样一说,等于证明有此事了。
史英心中非常气恼,连饭也不吃,就急忙来到文茵家中,向她说了贾桂、李纨和李黛调查宝太太的情况。她俩商议认为,近来宝太太身体欠安,此事暂不能告知,让她好好地过个年,并定下立即追寻贾环,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她俩估计贾环可能还在扬、苏一带。两人分头行动：扬州由文茵、小彩负责；史英立即回苏州,与周芳一起寻找,不论谁发现,务必将他抓获或及时了断。
史英回来后,宝钗问起李黛找她有何事体她谎称为贾桂的事情,所以宝钗并没有在意。史英背地里将实情告诉了梅菲、雪莲、周芳她们,并分头在苏州一带追踪贾环下落,找了五六天,始终没有线索。还是周芳想得周到,说：从你带来的传单看,贾环知道小春雷在湖岸村,他有可能到那里去了真是可怕,有这种可能！
说到这里,史英心中一惊道：事不宜迟,必须从速,否则酿成大错,如何向宝太太交代我俩就立即前往湖岸村,保护小春雷要紧。
不出所料,贾环在扬州发了传单后就潜到苏州,带领七八个假乞丐,正去湖岸村劫持吴春雷。这是贾环布下的最后一着棋,计划把春雷作为人质,一是准备敲一笔银子；二是以此作为把柄,先搞臭宝钗、贾桂,然后置他们于死地。
史英、周芳刚到村口,迎面看见一帮乞丐匆忙从村头出来,同时听到村里喊声四起,孩子哭声惊天。史英、周芳看到其中一人抱着的孩子,便认出是小春雷了。先救雷弟要紧！史英说了声,两人同时腾空而起,很快飞身到了这个人的身边,没等他反应过来,早已刀落手断了。史英抱过春雷,说：别怕！有姐姐在,没事的。然后她对周芳说：这些绑匪由你一人对付好了。我保护雷弟！说后就把春雷送回家中。
这批劫匪见只有周芳一人,以为小女子没有什么了不起,就一齐向她杀来。贾环亲自指挥说：不要怕,一个黄毛丫头有啥了不起。杀死她,杀死她！
这些人中虽然几个有点功夫,但哪里是周芳的对手。她拔出尚方宝剑,严阵以待。
他们从四面将她围拢,步步逼近。周芳不慌不忙地摆开架势,当他们接近时,来一个凤凰展翅,脚下接连踢到了三四个,最外围的一个想提刀劈她下身,她手起刀落,这人的头随即滚落在地,血如喷泉,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有几个认出她是江东女侠,生怕自己的头颅被砍,急忙跪下磕头求饶,也有几人护着贾环拔腿就跑。周芳两脚腾空,纵身一跃,早已站在他们的前面,说：你们往哪儿逃！
芳儿,我是你的亲舅父呀,放我一条生路吧！贾环这么一说,周芳软了手脚,问：宝太太有什么不好你要如此逼她,连她的儿子都不放过！你是人吗
她是个婊子,我非把她宰了,否则死不瞑目。贾环道。
你不放过宝太太周芳问。
决不放过,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定要与她干到底,非叫她死无葬身之地不可。贾环说。
这时史英赶到周芳身边,说：芳妹,留着这种人后患无穷！将危及太太、危及无辜、危及社稷,不能手软,结果了他吧！
此时,贾环用仅有的一手偷偷地从腰间拔出两把飞刀,趁史英与周芳说话间,掷向她俩。幸好史英眼明手快,一边推开周芳,一边拦截了飞刀。
我给你个最后了断！史英说着,与周芳同时跃起,两剑双双刺进他的心肺。贾环呀的一声倒了下去。这里有曲子《恶有报》一支：
作恶的,应当即停,切莫胡乱横行。谋财的,财已散尽,落得个赔老本。害命的,必将报应,枉送了自性命。作恶多端贯满盈,欠债欠命要还清。
史英、周芳押解着匪徒,进村拜访了吴太夫妇。两老人紧抱着孙子,感激涕零地说：谢谢！阿弥陀佛！没有你俩相救,我们将如何是好
此时邻里都会集过来。史英道：我俩把这几个人交给吴江县惩处,还有两具尸体放着,吴江县会派人来收拾的。
附近乡民目睹江东女侠的非凡功夫和巾帼风采,无不敬慕和感激。
史英、周芳征得老人同意,带了小春雷,押解着几个绑匪,走到吴江县衙门。她俩见到知县,周芳说：这几人是绑架这个孩童的罪犯,我俩把他们押解到贵县衙门,交给大人处置；湖岸村还有两具尸体,也请知县大人派人去收拾收拾,对不起,打扰了。
到任不久的知县不认识她俩,听她一说,就被惊呆了,忙问：你们杀死了人！你俩杀了两个人
是的。那两个人也是绑匪,其中一个还是匪首。他们作恶多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史英说。
这还了得！人命关天！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连杀两人！来人呀！先把她俩羁押起来,与我到苏州府去。知县厉声道。
史英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就亮出尚方宝剑,放在他面前,说：你认识它吗
知县从未见过此物,以为她是来吓唬他的,傻乎乎地眨眨眼,说：你想干什么,威胁我
我指的是剑,问你这是什么剑史英道。
是剑,是宝剑。知县战战兢兢地说。
什么宝剑你看清楚了没有史英问。
他拿去仔细一看,剑上铭刻着当今皇上的名字,知道是尚方宝剑了,忙把此剑放在案头上,立刻俯伏在地,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芳说：起来吧！尚方宝剑我这里还有一把,要看吗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二位原来就是江东女侠知县眨了眨眼,接下说,两位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下官立即照办。
这一伙是强盗,他们作恶多端,先交贵县关押,听候处置。请你速派人去湖岸村,把两具尸体给埋了。有什么事到苏州找我史英和周芳是了。史英说。
下官一定照您的吩咐,立刻去办。知县巴结地说。
史英、周芳带着小春雷回到苏州。宝钗看见儿子,一把抱住,问：雷儿,我的宝贝！你怎么与姐姐一起来的
我俩是从贾环手中夺回来的,若迟一步,恐怕见不到了。史英说后,两人将以上情况作了叙述。宝钗听后,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说：好险呵！谢谢你俩,否则将如何是好,后果不堪设想！
宝钗听到贾环已杀,去除了心头大患,脸上愁云立即消退,精神豁然开朗,瞬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大家都为她高兴。
很快就到春节了,宝钗与金玉带着孩子回到湖岸村,同老人一起过了一个愉快、祥和的大年,享受天伦之乐。
年前,吴金玉在十里街仁清巷这块四十多年前被大火烧过的废墟上,重建一栋楼房,经过近一年的紧张施工,已经落成。宝钗随金玉看了以后,觉得甚为满意,苏州金茂生丝绸商行的招牌也已上漆,各项准备基本就绪。他俩商定于正月十六开张大吉。
吴太和金氏两老人更是感奋,说：想不到四十五年后的今天,金氏门第能在姑苏重新建成,金茂生丝绸商行再度开张,总算告慰祖宗的在天之灵！
正月初八,金玉、宝钗先回苏州,忙于筹办开张事宜。开业之后,吴太、金氏和春雷也接到了商行居住。吴老感怀地说：我终于回到了苏州！甄老先生的房基不知谁给占了如果英莲有后的话,在这里住上那多好哇！
父亲有所不知,隔壁苏薛真商行就是甄老先生的外孙英莲之子所开。他上年就盖好了新房,开张营业也有半年多了。金玉接下解说道,薛真的真字其实就是甄费的甄字,苏是他的义父苏德。
吴老听了激动不已,说：咱俩的下代终算重逢了。你要与他和睦相处,互相照应。
请父亲放心,我俩不仅结谊已久、交情匪浅,而且还是亲戚：他是我太太的亲侄儿,我是他的姑父。金玉说。
这真是老友结新亲,谊中出亲。我感到十分欣慰,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想必甄老先生也感到快慰的。吴太接着关心道,你的媳妇也够辛苦了,最近看她消瘦了许多,你要多多地关心、体贴她！叫她好好歇息。
这段时间,宝钗的心情特别好,笑口常开,春风满面。转眼间快到清明节了,一天晚上,金玉温情地说：我想到扬州走一趟,把那边的事交给伙计们打理,我自己以后长住在苏州,与你和孩子、父母在一起,享一享安居乐业的生活。金钱是身外之物,只求我们俩双栖双宿、形影不离、白头偕老。
我也老了,终于苦尽甘来。多么需要你长期陪伴着我,不需要你一天到晚为钱；没有你在我身边,心中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了明天！看来我是为你而生,也会为你而去的。宝钗说。
我也一样,一天没见到你,就像无头苍蝇似的没有了方向,没有了存在的希望。金玉说。
你这次去扬州,把事情安排好回来后,什么地方都不让你去了；要走两人一起走,‘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宝钗深情地说。
我的好太太,扬州去去就回,以后一定与你双进双出！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日子！从今以后一切听你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好吗金玉挚诚地说。
咱俩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活要活在一块,死也死在一起！宝钗道。
我没有别的奢望,只求同来同往,生成恩爱夫妻,死成比翼鸳鸯！金玉说。
好了！夜已深了,不说生啊死啊！宝钗柔声柔气地说。
说后,他俩很快进入甜蜜的夫妻生活之中。第二天,如同新婚夫妇一般,宝钗爱意绵绵地送出金玉,千言万语并作一句话：请你早点回来,我在等着你！
最近,雪雁的心情也非常爽朗：她看到宝太太开心就开心；其次是夫君在常州主政得心应手,声望日升；另外小周林越来越乖巧。但也有美中不足：虽然住常州能与丈夫和儿子常相伴,享受天伦之乐,却离扬州远了；如今林府空无一人,心中过意不去,特别是与宝钗距离拉开了,感到寂寞,于是索性带着周林来到苏州,陪宝太太说说话。
雪雁到来,使宝钗尤感快活,最主要是春雷有了个小伙伴。宝钗高兴地说；小周林与小春雷都很机灵可爱,他俩在一起多好呀！只希望周林常来这里,多待些时日。
正在此时,见文茵面色苍白、情绪紧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太太！不得了！不得了！金玉叔叔被抓走了！
你说什么宝钗紧张地问。
金玉叔被抓进扬州府牢里去了！文茵道。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宝钗惊恐地说。
是真的。我听到后,就去牢里看望过他,见他……文茵说。
这却是为何……宝钗说后,心里一颤,耳中一嗡,眼前一黑,立刻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晕厥过去,不省人事了。这可吓煞了雪雁、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雪雁急忙将她扶起,一边用手紧掐人中穴,一边派人去请大夫。在场的人只是一个劲儿地猛喊：宝太太、宝太太,你醒醒呀,醒醒呀！喊得声嘶力竭。
不久便请来了大夫,他用针灸把她救醒过来,使大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