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湖岸村宝钗泄母爱
果品行文茵试锋芒
夏去秋来,碧水蓝天。宝钗一人风风火火地再次来到湖州府衙门,首先拜访南氏夫人,向她说明来意。
南夫人将周香逼贾霓办酒成亲的情况如实叙述,说：她趁我不在,才到第二天就擅自做主,匆匆忙忙地办了酒席,当众宣布她与贾霓成亲。我哪知道她会来,更没料到她会突然办喜酒。事已如此,也没有办法了,我只有认了。
我们也一样,以为她不会再来了,谁知她偷偷逃来。恕她年少无知,请多多原谅！只怪我们管教不严,给你添麻烦了。现已造成既成事实,无法挽回了,请太太宽宏大量、高抬贵手。宝钗劝慰说。
我不会怪你们的,只怨自己没有天天在他身边,造成终身遗恨！也许命运如此。南氏含泪说。
等会儿我找她说说,好好地教训教训她！宝钗表示。
谢谢！给你们费心机了。南氏礼貌地说。
宝钗找到周香,严厉训斥道：这样无知,这样不择手段,真是欺人！我讲了这么多的话,一句也不听。现已既成事实,希望你好自为之,好好做人,与南夫人和睦相处,不要无事生非,切莫争风吃醋！
对不起,请原谅！以后不论好坏,一切后果自负。我不会忘记您和太太恩情的！周香低着头说。
不管怎样,我们也不会另眼看待于你。如若遇到什么难处,需要我们帮助的话,你尽管来找我们好了。说到底,你还是我的外孙女儿。宝钗和蔼口气。
谢谢宝太太专程来看我,对不起,又给您添麻烦了！周香感激地说。
现在还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有什么需要可告诉于我宝钗关心地问。
没有什么,真的。没事的,我会生活得十分愉快。周香道。
要不要找老爷说说,叫他多多关照你宝钗又问。
不用不用！他对我很好,我是正大光明的。周香自信地说。
不要与她争高低了,千万注意！宝钗劝告道。
嗯！请勿操心。我有办法、有能力做个名副其实的知府夫人。周香夸口道。
你这么一说,使我更忧心了！你已经不择手段了,如若再不择手段来夺取正位,必将事与愿违,后果不可设想！宝钗再劝诫。
请勿忧心,我自己心中有数。如今我再不是小女孩子,而是知府的二太太了,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一切事体。周香傲然地说。
宝钗见她不到黄河心不死,多谈无益,只好说：希望你好自为之！若有事来找我们！
宝钗在湖州受到南氏的诚恳相待,在官驿里住了一晚,早上起来,匆匆用过早点,就起身到湖岸村去。临别时,她再三请南夫人见谅,并拜托多多宽容关照周香。
湖州府离湖岸村百余里路程,不好步行,这里的代步工具主要是船和轿子,宝钗不识水路,只好租了顶毛蓝小轿。两个轿夫虽脚头勤快,但到湖岸村已夜幕降临了。
吴太夫妇见儿媳到来,心花怒放。宝钗看到儿子,欣喜若狂,急忙抱来,不停地亲吻。
老人连忙泡茶做饭,热情招待。幸亏她为吴、金两家生了个宝贝孙子,从此后继有人、香火延续,吴太心满意足。
小孩如雨后春笋,日长夜大,两月不见,长高不少。儿子见到母亲,小嘴巴嘀嘀咕咕,好像在与妈妈说话,小手不停地拍着娘的脸面,笑得十分有趣,逗得她开心极了！她不管儿子听懂听不懂话,只是不停地说：我的小宝贝！妈妈好长时间没有来看你了,你想妈妈吗妈妈是非常非常想念你的,我的乖儿子,好好地听祖母的话,妈妈会常来看你的。我的心肝宝贝,乖乖呵！
这个小宝贝很乖,把祖母都逗乐了！现在我腰也不痛了,什么病都没有了,把祖父也逗得开心极了！祖父现在精神焕发、笑口常开！祖母乐呵呵地说。
祖父半天未抱了,让祖父抱抱,我的小宝贝！祖父一说,小春雷好似听懂,身子就斜向祖父,两只小手划着,要他抱抱。
太太,你看孩子长高了许多,懂事得很呢！根嫂在旁边插话。
是啊,长得这么快,简直认不得了。根嫂,辛苦你了。宝钗说。
这样乖的孩子,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根嫂说。
尿床吗宝钗问。
现在不尿床了,夜里只注意点就是了,他会啊啊呀呀地把你叫醒。你给他尿了,他就睡得稳稳的,一夜只一两次。根嫂道。
那夜宝钗亲自抱着儿子睡。他头靠着娘的臂膀,小手放在她胸脯,睡得很安稳。到了半夜,果然拍拍娘的身体,好像在提示什么。宝钗急忙给他撒了尿,又甜滋滋地睡着了。
第二天宝钗想回转,可是小春雷紧箍着母亲的脖子,仿佛不让她走。因而,她在湖岸村再住上一夜。第三天儿子仍这样,宝钗说：好孩子,母亲今天要到苏州有事。乖乖,过几天母亲与父亲一起来看你,好吗说后他才松开小手,亲热地与母亲亲亲脸,还与她摇摇手,以示再见。
宝钗临走时,几经回首亲吻小宝贝,最后热泪盈眶、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儿子和公婆。
她一回到苏州,就向李纨、黄岚她们讲了周香在湖州的情况,说她趁南氏夫人不在时,擅自知照厨房办了酒宴,自己当众宣布和贾霓完婚,并以第二夫人的身份向众人敬酒。
怎么会这样子的,这叫我们怎么办呢简直不可理喻。李纨说。
有什么办法啦,府里的人都称她小夫人了,没有法子了,只好由她。宝钗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也尽到责任了。我找她谈时,她说‘决不怪你们’,所以我只好回来。
这也没办法的事,只好由她了,只是怎么同她母亲说李纨说。
想必姐儿不会怨我们的。宝钗考虑着,接下说,我想到扬州去,文茵也到年龄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不可掉以轻心！她父母不在身边,也应该关切她的终身了。
你去吧,她在那边我也有点不放心！托你在扬州那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若有适合的,你给她物色个好人家来。李纨说。
我心里有数。文儿这姑娘很不错,她不会像周香一样,我会留意的。宝钗道。
说到文茵,有必要介绍一下她和家里的情况：
李纹自从离开贾府后,由李绮介绍,嫁给甄宝玉的好友文斌为妻。文斌出身将门之后,其祖上曾当过将军,为国立过战功,所以他家代代习武。文斌他能文会武,以武见长,乡试时考中武举,现任副将职,也可算是将军了。
李纹成婚后多年没有生育,经大夫多次把脉诊断,她身体健康无病,据说是因男方习武过度所致；后经药物等调理,得以生下一女,就是文茵。
文茵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体质较弱,因而父母十分关切她的健康。父亲重视女儿锻炼身体,从小教她功夫。也许是遗传因子的作用,她对习武很感兴趣,勤学苦练,练就一身好武功,可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皆能,擅长飞镖和弹弓：弹弓百发百中,飞镖百步穿杨。同时也喜读诗书,她一边学文一边习武,可称得上文武双全的将门千金。
她性格开朗、爽直,生就一身豪侠气节,爱打抱不平,更可贵的是含而不露、随和低调,平时不带刀剑等暴露兵器,几支飞镖和一只弹弓却长期放在包里。表面上看去是个文弱姑娘,哪知她功夫上乘,连李纨、宝钗也全然不知。
宝钗去苏州后,林府只有雪雁和她两人。文茵白天闲着,上街看看热闹。一天,她感到口渴,走进一家水果铺想买点瓜果解渴,突然来了七八个不三不四的人,各人都挑了只又大又好的西瓜,不付分文就走。店里只有父子两人,忙向他们要钱。他们不但不给,反而气势汹汹地说：我们吃你东西是看你得起,全扬州哪个不知道我们‘飞虎帮’,你要知趣点！你还想不想开店
那位年轻店家上前拱手,说：对不起！我们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便宜点,成本价好了,请多关照！
只见其中一人冷笑着过来,猛给年轻店家三耳光,拍了拍手,说：再要的话,你不想活了不识相的东西。另一个过来又推他一下,道：你都没有付给我们保护费呢吃个瓜像鬼一样地叫。
文茵再也看不下去了,就抱不平道：哪有买东西不付钱的道理！你们不但不付钱,还动手打人,这不是白日里抢是什么
关你什么事,你是他的老婆吗打的人说。
这小妞倒挺标致的！另一人说后,就来动手动脚,想占点便宜。这下文茵恼火了,一个醉翁问路,此人扑通一声扑倒在地,西瓜粉碎,鼻子出血。这时其他几个一起上来,把文茵紧紧围住。她不慌不忙地来了醉步崩和风花醉月,接着一个壶挺干钓,只两三下,就把两三个拽倒在地。这样,他们哪里肯罢休,爬起来个个掏出尖刀、匕首等利器,咬牙切齿地再次冲过来,喊道：把这个婆娘宰了算了。
来吧！本小姐可为你们松松筋骨。文茵一闪进,来个撩手甩草包,把先上的两个一手一个,抓住他们的腰带,只见轻轻一提,两人双脚离地,四肢抓空,被抛出丈余。紧接着,另几个拼命冲上来,她却左右借力,出手天地四方与离崩,顺势把他们推搡得老远,纷纷踉跄倒地。过了片刻,他们又爬了起来,再一次一起冲上。她就来了个叠罗汉,把他们一个一个抓来堆在一起,然后交叉双手,若无其事地说：有种的再来！本小姐还没有活动筋骨呢。
这些地方恶少见她武艺高强,只好挣扎着爬起,垂头丧气地退出,约走了四五十步,回首站住,捡起石头和泥土如雨点般地向她飞来。文茵眼疾手快,哪里砸得到她。她即从包里取出弹弓,连弹三下,就有三个人的头面被弹得肉破血流。这样他们才悻悻地离开。
两个店家千恩万谢说：谢谢！谢谢小姐相救！小姐武艺高超,功夫了得,冒昧请问……
我是路过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本小姐的秉性。小事一桩,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文茵说。
万分感谢！小姐打扰你了,请进店中歇息。年轻店家道。
不要紧的,以后有事过来找我好了。回头见！文茵说后就走。
这个店家为了报答她,更是怕会遭这帮歹人的伺机报复,就悄悄地跟在其后,约走了二三里路程,见她向林府走进去。
果然,这批游手好闲的痞子哪里肯罢休,反而气恨店家给丢了面子,以后日子难混,随即采取报复行动。当天晚上,他们纠集起十多个人,趁着黑夜闯入该店,把门户砸破,凡是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不值钱的,便砸个稀巴烂,还把他父子俩打得遍体鳞伤。
那天夜里文茵思忖着白天之事,认为这个年轻店家眉清目秀,气度不俗,是一个不错的哥儿,可惜是个商贩,贫贱了一点；同时,她想白天把这批恶少教训一顿后,如果他们来报复,岂不害了他
她早晨起来,吃了早饭,就急忙往昨天那店步去。走到半路,见这个年轻店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迎面而来,她一看便知道又出事了,于是问：你往哪儿去看你的样子,又与人打架啦
我正要找你,昨晚被这批强盗打得死去活来,店里的东西被抢光、砸烂,有劳女侠前去看看。他们还警告说‘休想在扬州开店’,我父亲还躺在床上发烧、头晕。年轻人诉说道。
文茵听后,愤愤不平地说：为了帮你反害了你。走,我找他们算账去！非把他们教训得老老实实不可。
她走进店里,看到如此光景,就帮助他们清理打扫,忙碌了一天,连饭也在那边吃,到傍晚才回来。第二天一早又匆匆过去,仍到太阳下山后回家。
雪雁问其原因,她就将情况如实地说了一遍。雪雁既赞扬她仗义执言、打抱不平、乐于助人的侠义心肠,也怕她只身难斗地头蛇,就关切地说：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说起来我都害怕,世上的事情太复杂了,不平的事多着呢,一个女儿家,哪儿管得了,还是甭管的好。
不,事情由我而起,我不管谁管！请放心,我会小心谨慎应对的。文茵满有把握地说。
要不要请史姑娘来帮助雪雁问。
不用了。我先帮他把店铺重新开张起来,他们不来打人、抢物,就没事了。文茵道。
在文茵的热情帮助下,水果商行很快恢复营业,生意仍旧红红火火。她天天去照看,渐渐地学会些买卖活儿。一天,这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又在店铺前溜来荡去,东张西望,从他们的情态中知道又来事了,边上有人隐约听到他们说：叫几个高手来帮忙,把这个小妞一起带去玩了。
看来,这帮地痞必来骚扰。文茵更感恼怒的是他们竟打起她的主意来,于是暗下决心非好好治治不可！
那天晚饭后,她向雪雁说明情由,提出晚上要到店铺去防范。雪雁哪里放心得下,定要陪同她一起,可是她怎么也不让雪雁去。雪雁没有办法,只好让她独自前往,并再三嘱咐要倍加小心。
晚上,店里灯火通明,文茵秉烛达旦,严阵以待。不出所料,到半夜子时,这批恶少再次破门而入,涌进来十多个手拿刀械之人,个个面目狰狞,凶相毕露,一话未说便向文茵冲来。她赤手空拳,毫不犹豫地飞出个天刀旋风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几个踢倒在地,随手从他们手中夺过一把钢刀,挥舞起来。这时,有三四个一起向文茵猛劈过来。她一闪身,一人的刀劈在柱子上；她再一脚飞出,另一人触脚倒地。又一人从她背后劈来,她一个转身腿刚好踢在其腿档上,他即刻痛倒在地上打滚。那个劈柱子的又提刀来虚晃,文茵随即撤步转身裹脑,他来不及反应,手被砍成两截,鲜血直流。这下把在场的都惊住了,可还有几个壮胆围上来,向她乱砍,文茵一个立身刺刀和上步撩刀,再砍着一人右肢,他护住自己被剁成半段的手,狂喊乱窜。他们见势不妙,纷纷退到街上。文茵追出,他们不敢恋战,拔脚就跑。
文茵厉声警告道：你们一个都休想跑,本小姐无意伤你们性命,谁想逃跑,谁就不想活了！
有几个不顾警告,逃了出去。她不去追击,只是从包里取出飞镖,借着月光,嘘嘘两声,跑最前的两人在几十步之外阿唷！哎唷！两声,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看了目瞪口呆,吓得直打哆嗦。
文茵忙唤来立在边上发呆的店家父子一起,把他们一个个捆绑起来。见几个断手的和中了飞镖的伤势严重,她说：我留你们一命,没有击中你们的要害,不会死的,如若要你们性命的话,恐怕早已去见阎罗大王了。起来,你们四个人快去救治,否则性命难保！
去了受伤的,放了几个哀哀求饶的随从,还捆绑着数人。当夜,文茵向雪雁告诉了以上情形。天破晓,她们来到府衙向知府禀报案情,由衙役把那些人押解到府里,听从发落。
原来,他们是横行一方的飞虎帮,知府早有所闻。他们频频作案,给扬州治安秩序造成了极坏影响,衙门正在缉拿之中。今天一举抓获,是件大快人心的事,知府很是赞赏。
文茵在上日与这帮人交手中,表现出非凡功夫,令人折服,消息已传遍扬州城。继史英、周芳之后又冒出个女侠来,昨夜一战,如此干脆利落地一人擒获多个盗贼,无人不称奇,更被传得神乎其神。
自从这一消息传出后,慕名前来一睹芳容者蜂拥而至。他们见到的是个清丽姑娘,能有如此高强的武功,无不啧啧称奇,钦慕得五体投地。不少人以为她是店主的什么亲戚,有的竟猜是小老板娘,赞叹道：多标致的小老板娘,又有这般武艺,真是小老板的造化。
称她为小老板娘的传言,文茵时有所闻,却当作没有听到似的。
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商行生意也越来越好,名声越来越大。本来不起眼的小店,变得人头攒动、拥挤相购。为了应付日渐兴旺的买卖,店家特地雇用了几个伙计,增加了经营门类和品种。
店家赵姓,原籍淮阴府淮安县,子名何旭,因为其母姓何,渐渐地倒把赵字给忘了,习惯称之为何旭。他今年二十一岁,生得一表人才：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目光炯炯、眉宇凝神、聪明正经、豁达大度,虽然只读过三年私塾,由于自己勤学苦练,文化水准不低于十年寒窗。
何旭的母亲原居京城,随其父来到淮安,又辗转到扬州,做起了现在的行当,算来已有二十多年了。这些年来,他们从未遇到过如此红火的场面。
赵家父子非常感激文茵,称她是大恩人,简直把她当做活菩萨来敬慕和崇拜。
文茵也渐渐地喜欢上商行,当然是冲着何旭来的,而且天天都到铺里,帮着忙这做那。
宝钗去苏州的时间不长,哪知文茵做了一件轰动维扬的大好事,听雪雁一说,才知她有如此武功,并对其爱打抱不平、乐于助人的侠骨柔肠大为称赏。
文茵谦恭地说：谢谢宝太太的夸奖,这只是举手之劳！
你为扬州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可是以后切记不要盲动,更要注意分清是非好坏。宝钗说。
甥女切记宝太太教诲。请您放心,我会把握分寸、分清是非的。文茵说。
你天天去他店里做什么宝钗问。
他的店现在生意红火,我去他那儿学些买卖呗。文茵说。
噢。什么时候领我去看看,行吗宝钗说。
太好了！他们正想扩大店面、增加经营品种,听说做南北货生意好。我正想请您去看看,帮他出出主意,还要请您给他拟楹联、写招牌字呢文茵说。
好吧！宝钗答应。她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到李黛那里看望孙子,接着就去了金玉丝绸商行,之后与雪雁、文茵一起来到水果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