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薇的车开得相当稳。
从车窗往外看,锦城的当代风华与绚丽霓虹,随着保时捷的一路行驶正被不断抛下。
“薇总,您今晚实在太帅了。”坐在车后座的郑盈憧憬地看着她,“看着那群恶毒的家伙吃瘪,实在太解气了。”
“是吗?”朱薇笑笑。
“您是怎么做到这么坚强和勇敢的?”郑盈佩服地问,“敌方毕竟是至亲的家人啊。”
“可能是遭受过太多痛苦和煎熬,经历过太多绝望和无助,把所有的亲情都磨灭掉了吧。”
朱薇答得坦然,她直视着前方的滚滚车流,娴熟干练地操持着方向盘。
“所以现在,我可以接受和他们形同陌路,但不能允许这些人一再蓄意伤害和践踏我。”
“我也不能容忍,他们持续没有底线地去破坏我的人生,所以我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够保护好我自己、还有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人生。”
“所谓的坚强和勇敢,都是这种情况下的唯一选项,我没有其它选择。”
坐在副驾驶座的李靖没有插话。
但朱薇的每句回答,不只在他的耳畔响起,更被他听进了心头。
这些话让他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
其实他和她有很多相似之处。
例如他们都长年处在一个人的孤单状态里,她是备受家人打压排挤,他是生来立于高处、需得时刻提防刀光剑影,都很难完全去信赖身边的人。
另一点就是,他和她都背负着“不得不坚强和勇敢”的宿命。
她从生下来就被保姆偷换,在养父母的苛待下一天天长大,十八岁被接回朱家后,被至亲排挤伤害,所以不得不穿上坚强的铠甲,为自己打响反击战。
他自打出生起周边便强敌环伺,父王的侧妃及她们背后的家族、站在利益对立面的家臣们,但凡他软弱善良一些,便难以长大成人。
所以他懂得这种隐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无奈与身不由己。
随着相处日久,他不光将她当成了朋友,更视之为拥有很多相似之处的同类。
但郑盈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和反应。
“薇总,您已经很了不起。”小姑娘崇拜地看向朱薇,“我真是太喜欢您了,能跟着您真好!”
“是吗?”朱薇会心而笑,“这样啊。”
郑盈大概自小在充满爱和阳光的环境下长大,凡事总会往积极乐观的一面去想。
这种开朗洒脱的态度感染了朱薇,她终于放松下来,也随之在今晚真正卸下了铠甲。
李靖倚着靠垫,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她的笑容,又迅速收回视线。
朱薇笑得还是很好看的。
那双眼睛就像在夜空里轻漾的弯月,漾着一抹淡淡的皎洁光芒,还会露出两个可爱小酒窝。
这一眼所捕捉到的笑容,就这样悄然印在了李靖脑海里。
车在郑盈的小区门口停下。
小姑娘精神抖擞地下了车,朝着朱薇他们用力挥手:“薇总、靖哥,路上小心!”
李靖下意识转过头,也对着郑盈挥了挥手。
他没说什么,可朱薇却瞧见他嘴角泛起的一丝笑意,那是一种对伙伴发自内心的认同感。
从梁朝穿越到现代的这段时间里,除了朱薇,郑盈是与他接触和相处时间最多的人。
在不自觉及不留神之间,友情的种子早已在彼此心扉的罅隙扎根延伸,并仍在继续茁壮。
朱薇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她也是一样。
有生二十四年来,李靖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她对他是不带半点犹豫的完全信任。
只是彼此从没刻意提过这个话题。
目送郑盈走进小区后,朱薇才再次发动引擎,保时捷朝向前方继续开去。
“朱薇。”
“嗯?”
“你有发现吗?打从离开朱氏庄园,后头就有辆车一直在跟着我们,现在还继续跟着。”
“我留意到了,但考虑到郑盈已经很累了,不想让她担心,方才就没提到这事。”
“既然都把她安全送回去了,不如我现在下车去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吧。”
“不用。”朱薇摇了摇头,“后头那辆黑色迈巴赫是世景集团赵董事长的专车,他会让司机跟着我们应该有特殊的原因,静观其变就好。”
李靖只从这句话里,留意到了一个让他心情变得极其微妙的词。
“我们?你刚刚用了‘我们’这个词……”
“是啊,怎么了吗?”朱薇奇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将视线重新转向前方。
“没什么。”李靖故作平静,心里却禁不住一阵高兴。
察觉他没任何要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的意愿,朱薇也没过多留意,把精力都放在了驾驶上。
李靖还是觉得开心。
她口中的“我们”这个词,对他有着特别的意义,意味着一种在情感和身份上的全面接纳。
从这一刻起,他们就是被彼此认可的、真正的朋友了。
他欣慰地想,眉眼飞扬,嘴角也极小幅度地翘了起来。
可惜专注开车的朱薇,并没留意到他表情的这份细微变化。
两人在朱氏家宴里都没怎么进食,因此回到家后,朱薇又下厨煮了面条。
她在这方面算是普通人里的行家,煮的面条非常好吃。
电视屏幕播放着《雁回时》,她盘起双腿捧着碗看得聚精会神,与家宴的优雅得体迥然不同。
呈现出一种更真实的松弛状态。
李靖自幼起,接受的就是整套系统的王族风范教育,王族礼仪已经烙在他的骨子里。
他腰依旧挺得如青松般笔直,端坐在沙发上极有绅士风度地咀嚼着面条,没发出半点声音。
两人都以彼此觉得最舒服的方式坐在一起,虽没说话,氛围却格外和谐融洽。
李靖悄悄扫了朱薇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专注追剧的她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可爱。
不禁让他联想到前几天刚接触到的新词——小确幸。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微小却明确的幸福”吧?
他想。
两人吃着一样的面条、看着一样的剧集,夜已深,大厅灯光明亮,他们都在彼此身边。
这样极其平凡琐碎的日常,就已经足够美好。
翌日,世景集团的刘秘书长联络了朱薇,向她转达了董事长赵纳德想见她一面的意愿。
朱薇没有拒绝。
来自这种等级的亚洲企业家巨擎的邀请,对她来说是个相当难得的机会。
何况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这种长辈级的超级显贵,会在家宴后让司机尾随了自己这么久?
她一口应允,告诉刘秘书长自己想请赵纳德吃顿便饭,届时见面再详谈。
没想到刘秘书长却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您现在不是在公司么?若是方便,可以让我们赵董上去拜访一下您么?”
赵纳德方面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就要见她了。
“没有问题。”朱薇果断答道,“我会在办公室泡好茶,等着赵董到来。”
接着她立刻通知郑盈取消自己上午的所有工作计划和安排,刚以最快的速度泡了一壶斯里兰卡红茶,赵纳德一行人就已经抵达公司。
此时离她和刘秘书长的通话还不到十分钟。
朱薇觉得赵纳德那辆迈巴赫应该就停在楼下,他对这趟会面显然志在必得,并且已经做好随时与她碰面的准备了。
刘秘书长是个气质典雅、高挑干练的中年御姐。
她和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子跟在赵纳德身后,但并没一同进入朱薇的办公室。
赵纳德显然事先就吩咐过,他的下属就此守在了办公室门口,里面就只有朱薇和他两人独处。
办公室的落地窗,倒映着这名亚洲财经巨擘那剪裁合身的暗纹中式长衫。
他进门时带起的风掠过盆栽,身影虽清癯,却焕发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强大气场。
但朱薇知道,他今天已然刻意收敛了锋芒,试图以一个更温和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
尽管如此,那股由岁月沉淀下来的威严与智慧,依旧如同静谧湖面下的暗流,让她不敢小觑。
“朱姑娘,打扰了。”赵纳德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几分谦和与诚恳,“我知道自己来得匆忙了些,但我是真的有要事想拜托你。”
朱薇立刻很恭敬地邀请他落座:“太客气了,赵董您请坐。有什么事,先喝杯茶再说。”
赵纳德轻轻点头,动作优雅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温和地注视着她。
他这个地位和等级的老者,在她这种小辈面前充分放低姿态展现出如此具有谦和力的礼节,是打破常规、并且完全不可想象的事。
这让朱薇更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那就是背后一定有极为特殊的原因,驱动着这位老者无视、甚至是打破豪门界规矩去这样做。
“朱姑娘。”赵纳德拿起茶杯,配合地轻啜了一口红茶,随后便将杯子搁在办公桌上。
他显然无心品茗。
到底是什么事、什么原因,让他显得如此迫切?
朱薇没问。
这个时候最适当的应对,便是由对方率先开口,而且她预判到,他一定很快便会开门见山。
果然如此。
赵纳德随即便直视着她的眼睛单刀直入:“实不相瞒,我真的很想向朱姑娘你了解些事。”
他表情殷切、语气诚恳:“可以和我说说,昨晚陪在你身边的那位男士的事情么?”
朱薇留意到他眼里掀起难以抑制的波动,不禁有些诧异:这个身份和地位的老者早已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到底是什么能够让他情感毕露呢?
然而此刻的赵纳德,早已将一切世俗观念给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紧紧盯着朱薇,难掩激动的口吻:“他姓甚名谁、什么出身、眼下什么情况,请你务必全都仔细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