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爷子一直在静观全局。
他很沉得住气。
纵然局势几度剧变,家宴意外丛生,他也没急着出手阻止,反而更像一个旁观者。
汉城的赵赫会长禁不住好奇:“朱董,您怎能如此冷静?要在我们韩国,世家晚宴上出现这么多情况,我只怕都要急死了。”
“是啊。”曼谷的坤颂吉董事长认同地点了点头,“兄弟姐妹阋墙最要不得,如今儿媳和大孙女闹成这样,您怎么还能这样稳得住?”
朱老爷子没急着回答。
他意味深长地抿了几口葡萄酒,才语调很沉又相当中气十足地悠然回应:“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家族能确定大家长过世后,不会发生内乱?”
他嘴角微扬,目光逐一扫过身边的这群老朋友。
“又有哪个世家敢保证,财富和权势能够世代传承?尤其是现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
两句话下来,老朋友们都安静了,一个个都面露沉思。
朱老爷子挑了挑眉:“从古代皇位到现代家业,哪一个继承人不是从内斗里杀出来的?”
他淡然地笑了笑:“既然迟早都得有这一着,还不如趁我们还在世时确定谁更有继承资格。”
东京的安藤达夫社长点头称是:“今晚朱兄一番教诲,可谓胜读十年书,是我们想得太浅了。”
“我喜欢心狠的人。”朱老爷子又轻啜了口葡萄酒,“仁慈之人无法成就大事,只有杀伐果断才能带领集团在千变万化的市场里生存下来。”
“让他们现在经历这些非议和磨难,至少还有我来兜底,就算被圈子或大众非议又有何妨?”
他平静地向老朋友们谈及心得,目光渐渐移向另一端的朱薇,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但我没想到向来不显眼的大孙女,居然能将精明干练的母亲怼得节节败退,还将她妹妹和那个不成器的大哥弄得鸡飞狗跳的。”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居然是个这么有趣的孩子?”
说到这里,朱老爷子呵呵笑了起来,显然对今晚家宴陆续发生的一系列风波根本没放在心上。
同一时间,宴会厅西侧一隅,世景集团的董事长赵纳德正目光闪烁地望向李靖。
他身着一套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低调中透着奢华,身形清瘦却笔直如松。
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细长眼睛本如鹰隼般锐利,此刻却晃荡着复杂的心绪。
这位国际级集团的掌门人,自打看到李靖开始,目光便一直锁定在他身上,一直未曾移开。
此刻,他更压低声音喃喃自语:“绝对没错!他发髻上别的绝对是青玉螭龙簪。”
“太不可思议了,不光长得像我们赵氏的先主平南王李靖,甚至连发髻别的青玉螭龙簪也如出一辄,我可不相信这只是偶然。”
气场威严强大的赵纳德自语至此,语气里竟极为罕见地掺杂了几许激动与兴奋。
他目光继续牢牢锁定在李靖身上,不舍得移开分毫。
李靖仍旧专注护着朱薇,未曾分心去留意其它。
朱薇继续与林万贞以眼神对峙,她眼神倔强且锋锐,不带半点妥协或退让之意。
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身处社交场的漩涡中心,亚洲贵宾们都意兴浓厚地关注着他们的举动。
在这种形势下,林万贞不得不率先移开目光。
身为总裁夫人,她着实有太多顾虑。
“寻儿,扶好你大哥,我们要提前离场了。”她压下心里的滔天恨意,温柔看向长子和小女儿,“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们爸爸和爷爷吧。”
“是。”朱千寻乖巧应道。
柳元真怎么舍得袖手旁观?
“寻儿,我来帮忙。”他忙绕到另一边,和她一同扶着朱时赫向前走。
然而朱时赫满脸不忿:“妈,朱薇那个贱人就……”
“现在不是追究她的时候。”林万贞声音虽温柔,却不容置疑,“今晚实在捅了太多篓子,眼下回避才是上策,否则惹怒你爷爷就不好了。”
“这笔帐,妈记下了。”她脸色寒冷如冰,“你先别急,我们有的是机会还给她。”
朱时赫还是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朱薇一眼,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朱薇伫立在原地看了回去。
她眼睛明亮澄清,与兄长目光交错之际,眼神顿时一凛,眸子里射出了从未有过的锋芒。
朱时赫竟被她看得暗自心惊,悻悻然收回视线。
“把局面闹成这样,你满意了吗?”朱薇听见父亲冷声问道。
她转头看向朱镇勋那张极端不满的脸,勾起嘴角反问:“爸爸觉得呢?你该不会以为,只是这种程度就能让我满意了吧?”
朱镇勋沉默。
他垂眸盯着跟前的大女儿,眉峰压得极低,若是视线能杀人,他这像是手术刀般的目光,早就将朱薇纤细的身影剖开无数遍了。
朱薇迎着他的视线,不带半点温情,未有丝毫妥协。
在彼此对望的两人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父女间应有的宁馨,只有形同陌路的冷漠与疏离。
片刻后,朱镇勋冷哼一声:“你始终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们呢?”朱薇甜美地笑了起来,“爸该不会以为,你们就不需要负责了吧?”
朱镇勋如鲠在喉。
大女儿这句反问让他瞬间回想起很多事,他再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发一言便抬腿离开。
朱薇目送着父亲的背影,眸子里的冷冽越发浓郁。
李靖察觉到这一点:“你赢了,怎么看起来却不怎么开心呢?”
“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朱薇淡淡道,“他们几个今晚是毫无防备,以为会全面辗压我,所以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懂了。”李靖沿着她的视线一同望去,“这一家子看着都不是会善罢甘休的类型。”
“所以接下来有的是硬仗要打。”她语调虽轻,但异常坚决。
后面一句话,她没向李靖说出口——“反正我和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先不说一心要置她于死地的朱千寻,母亲和大哥首先就不会放过她。
特别是她今晚曝出朱千寻的假千金身份之后,母亲和大哥更是彻底恨死她了。
她在父亲心里向来没有分量,他只会站在母亲他们一边,很可能还会顺手将她推落万丈深渊。
所以在朱家,她能依靠、并且拉为友军的只有一个人。
于是她对李靖轻声道:“你和郑盈等我一会儿,过去和爷爷打声招呼后,我们就一起回家。”
直到目前为止,对于她所做的每个决定,他从来没有反对过,更没有好奇地去问她为什么。
他只会用实际行动来支持她,当她最坚实的后盾。
朱薇很放心地朝着朱老爷子走了过去。
她知道每个步伐都必须走得恰到好处:太快会显出功利和急切,太慢又会暴露内心的忐忑。
因此走得优雅且从容,裙摆垂落如水,每一步都透着股倔强的轻盈。
朱老爷子眼神幽静如潭。
他目光穿透镜片,与大孙女的视线交汇,表情平静得不带半点波澜,只是静看着她逐步接近。
但随着两人的距离缩近,他眼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今晚的大孙女,确实很有朱家新一代的风范。
虽不算以一己之力迎战大房一家,但能将他们逼退,就足以说明她已今非昔比。
是他最喜欢、亦最推崇的狠角色类型。
朱薇太了解朱老爷子的心理了。
作为上届权利游戏里的冠军,老爷子从来就没受所谓的亲情桎梏,他只喜欢强者。
并且始终在所有的子孙当中反复权衡与判断,谁才是最适合真宙集团的继承人。
所以在离开前,她必须主动向爷爷问好,必须叩开朱家最高掌权者的那道心门。
今晚,她只许胜,不能败。
在朱老爷子面前停下步伐,朱薇首先俯身对着环绕在他身边的一群老朋友行了个礼。
“晚上好,我是朱家大房的大孙女朱薇,在此向各位长辈问好。”
她礼数周全,恭敬问好之后才抬起眉梢,温柔且乖巧地迎上老爷子的视线。
“爷爷,好久没能向您问安了,最近好么?”
短短一句话,既传达了血缘羁绊的牵挂,又保持着适度的距离感,显得极有分寸。
“还好。”朱老爷子很满意大孙女的表现,“倒是你,这么久都不回来,就只懂给我发微信。”
“工作太忙了,爷爷。”朱薇微笑,“这间广告公司是托您的福才开起来的,我能把它打理好,才有颜面回来看您。”
旁听至此,安藤达夫忍不住插话:“朱董,怎么您大孙女自己在外头开了广告公司么?”
“是啊。”朱老爷子微晃着高脚玻璃杯,杯里的酒液也在随之摇曳,“她坚持要自己创业,还一个人搬到了外头独住。”
“这么有主见?”赵赫吃惊之余,眼中竟流露出欣赏之意,“我们韩国千金真该向她学学。”
“她可是朱董孙女啊。”坤颂吉感慨,“看着她今晚这股狠劲,倒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朱董。”
听着老伙伴们对大孙女的赞赏之词,朱老爷子表面不动声色,看向朱薇的眼神却越发柔和。
“你已经很努力了。”他眼中噙着笑意,“把向爷爷借的钱都还清了,还谈到了跨国企业的广告生意,我对你可没什么不满意的。”
“爷爷也知道我签了新客户这件事么?”朱薇故作错愕,“我不知道您居然有留意我……”
朱老爷子目光温和:“所以要记得多回来看看爷爷,别总一门心思只顾着工作,知道吗?”
“是,孙儿一定记得。”朱薇颔首,话语里多了一份亲昵。
今晚,她终于获得了一个还不错的开端。
至少此刻她知道:自己在家宴上的连番表现不但被爷爷看在眼里,还赢得了他最初步的认同。
这也象征着,在正式揭幕的家族恶战里,她又往敌人的腹地跨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