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一番肺腑之言,令程氏一时愧疚。衡哥儿说得没错,再怎么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不相信儿子的道理。
春闱之事,于杜衡而言,从不在中与不中之间。以他之才,登科本属意料之内。若是非要说出什么忧虑之事,不过是他究竟是位列探花、荣登榜眼,还是蟾宫折桂,拔得头筹,高中状元罢了。
当程氏面带愧意,再三言及往后不再妄加揣度后,杜衡才起身,向她道歉:“儿子方才所言,冒犯母亲,请母亲恕罪。”
“你说得没错,母亲哪有怪你之意!”
一番母慈子孝之后,程氏忙唤了退至门口的雪鸢,让她去看看午膳是否做好。
听着屋内程氏与杜衡的对话,候在门口的雪鸢心下一凛。
杜衡一进屋,她便将丫头都屏了出去,只留自己一人伺候茶水,实是心中早存了私心。
三年多前,老爷尚在,太太原想着公子定能榜上题名,于是早早动了为他择选通房的念头。按理说,春暖自幼服侍公子起居,自是首选。可偏偏那年雪鸢无意间听得太太与老爷私下言及此事,心中便悄悄动了念头。
她是太太跟前最得用的贴身大丫鬟,在旁人看来已是无限风光,可她自己清楚,再得脸的丫鬟终究是要嫁人的。难道她也会像李嬷嬷那般,得了太太欢心,日后嫁给一个管事,过着一眼就望到头的日子?虽说李嬷嬷如今过得不差,可终归还是个伺候主子的下人。
可若能入了公子的房中,那便全然不同了。
公子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又生得一表人才,若能当了公子的通房丫头,日后再有造化,怀个一儿半女,升做姨娘,岂不更有盼头?
雪鸢越想越觉得,这机会不可轻易错过,遂起了一番算计。
她常年在太太屋里,等闲难得出入公子的西院,她该如何获得公子青眼呢?
公子一向清冷自持,若真有意,春暖早就被收了房,又怎会等到如今还由太太安排?
如此一来,还须讨了太太欢心才是。可是,该如何让太太知道,她比春暖好呢?
雪鸢从来不是愚钝之人,思来想去,权衡一番之后,计上心头。
那时正值隆冬,太太每日晨起总觉喉头干哑,咳嗽连连,就连老爷也偶有同样症状。太太只道是天干物燥,让房内多添几盆水,可仍是收效甚微。
雪鸢便借着送茶水之机,将早备好的清火金银露奉上,柔声道:“奴婢也觉得有些燥得不对劲。按理说这地龙烧得好,屋里四角水盆也摆得妥妥的,房内应是暖中带润才是。可太太和老爷晨起还是咳嗽,奴婢便心里犯了嘀咕。”
“奴婢想着是否别处也有同样情形,便去了公子院中问了春暖,哪知公子这几日也偶有咳嗽。”
程氏一听,便皱起了眉:“春暖向来做事周全,怎么少爷咳了几日,她竟也不曾来回我?”
雪鸢心中暗喜,知道凡是牵扯到公子之事,太太便最是上心。
她忙安抚道:“太太放心,这金银露我已命人往西院送了一份。”
见程氏神色稍缓,她便乘机又道:“既然连公子也如此,那想来不是屋里出了问题。我便细细寻思,咱们同西院用得一样的,怕只有地龙里烧的炭了。于是让李嬷嬷请了杜顺管事去炭房查了查,果然在炭房屋顶一角找出了漏水的地方,若不细看,全然瞧不出来。”
因着这件事,程氏不仅赏了杜顺等人一份例银,李嬷嬷还特地私下拉着雪鸢道谢:“果真按姑娘说的,我家那口子如今多了一项采买的活计。”
雪鸢却万般叮嘱道:“嬷嬷切记,那炭房顶是漏了水的,并不是有人故意将湿柴混入炭堆,否则你我皆会遭殃!”
李嬷嬷点头:“这是自然,姑娘放心。”
就这样,雪鸢凭借小小计谋,便使得自己在程氏心中,与春暖分出了高下。
不过数日,程氏便在闲话中,如雪鸢所愿,问了她的意,道:“你们少爷身边,终归是要有个知冷知热,体贴周到之人。不能像春暖那样,钉是钉铆是铆的。若我想把你指去西院,不知你是否愿意?”
只可惜,事与愿违。
未及成事,老爷骤然病逝,公子亦未参加那年春闱,循规蹈矩守孝三年。雪鸢的这桩心思,也不得不搁浅下来。
然而她却一直没有死心,三年守孝而已,公子又不是以后都不能有通房了。只要太太心意未变,待公子下一届春闱高中后,该是她的还是她的。
不过,在这三年内,未免其他丫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便趁与李嬷嬷闲聊之际,貌似无意,把太太当年试探她的话说漏了嘴。
自此,尤其是西院的春暖他们,见到她后便存了几分敬畏,她在东西两院行走也更加自如了。
这三年间,雪鸢对公子是越来越上心,虽然不似春暖般照顾他起居,但是对公子的作息、脾性都了解得十分透彻。甚至他何时起、何时歇、读何书、喜何茶,她都一一记在心中。
太太也许是爱子心切,没有在意公子话中所藏深意,可她却发现,公子的言语中,明里暗里都在为那位表小姐开脱。
她知道,公子向来不爱辩驳,也对自己的才识胸有成竹。换做以往,若是有人不相信公子的学问,他只会一笑置之,不屑多言。
可如今,公子竟为了让太太不对表小姐心生戒备,滔滔不绝讲了许久,还说出了,“若是儿子真有榜上无名那一日,也是儿子自己愚笨,与他人何干?”之言。
今早她去西院试探春暖,一无所获。但是她心里已隐约猜到,昨日公子去东院,许是与小姐在花厅抄写经文有关。眼下听了公子的话,她心中猜想便更是应了八九分。
好在李嬷嬷就是在花厅负责小姐她们抄经事项之人,她打算伺候完太太与公子用膳,便寻个由头问问李嬷嬷,看看昨日究竟发生何事?
若真是那位表小姐让一向自持的公子有了什么心思,那么她就得早做打算。即便太太心中仍旧偏她,可若公子不愿,她再多心思,又有何用?
思及此,雪鸢眼底泛起一抹寒意,却又极快地敛去,只留一派温顺模样,垂首应下:“奴婢这就去厨房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