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膳厅去的路上,蔚仲先同蔚然讲了大老爷一家子的情况。
大老爷蔚儆,现任太学博士,娶张家嫡次女为妻,生长子蔚琰,年十八,以及次子蔚瑄,年十六,又纳一妾魏氏,旧年已殁,生幺子蔚瑧,今年十一岁,上月刚过生辰。
“爹,爷爷今日怎么突然叫我们去膳厅吃饭,是什么大日子吗?”蔚瑧小声道。
蔚儆还未说话,一旁蔚瑄先道:“当然是大日子了,你多了个表哥了,托他的福,咱们今日都不用去上学,不过话说回来,爹,这表侄子算哪门子亲戚?我听说他父母双亡,一无所有,怕不是一股穷酸气。”
蔚瑧听他语气不善,也不敢再吭声。
“不可胡言。”蔚儆斥道,“他与你同岁,只比你小几个月。”
张氏也跟着劝道:“阿瑄,待会儿见到人你少说两句,免得惹你爷爷不高兴。”
蔚瑄撇嘴不满,转头又问蔚琰:“大哥,你怎么看?”
蔚琰温和道:“都是一家人,二叔接他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蔚瑄自讨没趣,索性也不说话了,一家子往膳厅走去,依稀还能听见蔚瑄嘟囔两句。
西院离膳厅近些,蔚仲一行先到,蔚夫人随后而至,蔚仲扶过她对蔚然道:“这是我夫人。”
蔚然向她作揖:“夫人。”
蔚夫人微微点头莞尔,不见一丝在卧房时的失态。
不多时,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蔚仲恭敬道:“大哥,大嫂。”
蔚然已深谙门道,无需蔚仲再提醒,跟着喊人:“大伯,大伯母。”
蔚儆颔首,张氏笑吟吟道:“这孩子长得真俊,跟我家孩子一样,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长子蔚琰,今年十八岁。”
蔚然向他作揖,蔚琰生得温文尔雅,举止颇有大家嫡长房孙的沉稳气度,他也向蔚然回礼。
张氏又道:“这是我的次子蔚瑄,今年十六岁,比你大些。”
与蔚琰气质不同,蔚瑄尤有浮躁不耐之相,蔚然向他作揖,蔚瑄见此,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回了礼,只是不如他大哥那般得体。
张氏最后向蔚然介绍道:“这是三子蔚瑧,今年十一岁。”,蔚然向蔚瑧作揖。
蔚瑧则显得谨慎慌张,举止扭捏,好在不至于失礼。
蔚罗敷在蔚夫人示意下,有些不情愿地悄悄挪到蔚然身边,小声道:“大伯,大伯母,阿琰哥哥,阿瑄哥哥,阿瑧哥哥好。”
蔚绾身为一家之主其后到场,待他入座,众人方跟着入座。
“看来你们也互相招呼过了。”蔚绾语重心长,“我也别无他话,日后都是一家子骨肉,无分彼此,不要让外人笑话蔚家离心离德。”
饭菜已摆上桌,正当众人准备动筷时,吴旦来道:“禀太爷、大老爷、二老爷,怀王府长史已到府门。”
对此,蔚绾和蔚仲是早已有数,蔚儆则有些不明就里,只见蔚仲起身赔罪道:“父亲、大哥,此事由我来处理,毋须担心。”
吴旦提醒道:“二老爷,那位长史大人说,蔚公子最好也一齐去。”
顷刻之间,蔚然感觉有许多道目光往他身上打量,叫他如坐针毡,蔚然缓缓起身,低头默默走到蔚仲身边,蔚仲则坦然道:“既如此,父亲、大哥,我们去去便回。”
长史等来蔚仲和蔚然,起身行礼:“蔚大人久仰,蔚公子,下官今日是奉王爷之命而来,公事公办,如言语之间有冒犯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蔚仲招待长史坐下:“大人请坐,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谢大人。”长史礼道,“是这样,怀王妃薨逝,此事想必蔚大人也知道,王爷悲伤过度,难免许多事思虑得不够周全,因此让些蠢蠢欲动之人钻了空子,惹得王爷不快,故而还想请蔚大人帮着照看。”
“蒙王爷垂青。”蔚仲拱手道,“这也是为人臣者应尽的本分,只是不知有什么事臣能帮得王爷一二。”
长史微笑道:“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如今王妃仙逝,大人以为还有何重要之事能比得上丧仪之事呢?”
蔚仲了然:“这是自然,王爷之意下官岂能不明?”
“那就有劳蔚大人了。”只见长史将目光转向蔚然,“这位想必就是蔚公子了,一表人才,若是也能尽一点心意,想必王爷也会高兴的。”
骤然被人提及,蔚然不免有些紧张,他望向长史笑眯眯却紧盯自己的样子,除了那回去衙门与县令对峙纵火一案,蔚然还从未与官场之人打过交道,心砰砰地跳:“是。”
长史该交代都已交代,突然一转平和的语气,严肃道:“蔚大人,蔚公子,有一句话请恕下官直言,虽说王妃仙逝乃王爷家事,可以王爷之尊也是国事,如有怠慢之处,也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就连陛下也颇为伤心王妃病故。”
蔚仲道:“大人快言快语,多谢提醒。”
长史满意,起身辞别:“那就请蔚大人自便,下官告辞。”
吴旦负责送长史出门,蔚仲放下茶盏,忽然问蔚然:“方才那位长史的话,你听懂了多少?”
蔚然似懂非懂,但他能觉出长史的话里话外别有深意,他揣测道:“义父,仿佛……与我们利用伪造讣闻进城一事有关。”
“不是仿佛。”蔚仲明示蔚然,“他的话只差没明说令我去王府登门谢罪了,不过即便他不来,王府我们也是要去的。”
蔚然问道:“义父,那长史让我也尽点心意是何意?”
蔚仲想了想道:“既然他这么说,你便把《孝经》抄录一卷,明日你我同去王府吊唁。”
“义父,我们明日去王府……”蔚然迟疑道,“是要去请罪吗?”
蔚仲安慰他:“王爷若真要怪罪今日来的便不是长史了,此事你只需按我说的做,余下的我已有良策,可保无虞,先回去吃饭吧。”
夜晚。
书桌上堆了成堆的纸张,蔚然抄了数遍《孝经》都不大满意,眼下正在抄录第五遍,他忽然觉得烛火太亮晃眼,遂搁下笔去将屋里大部分烛盏灭掉,只余桌上一盏。
房里顿时幽暗无比,蔚然却觉顺心了许多,他重新提笔将剩余的抄录完并保管好,才有空扒拉两口早已凉透的饭,蔚然想起白日那长史到来时,言辞句句戳心,若说不慌乱都是骗人的。
昨日他情急之下初生牛犊不怕虎才敢行伪造之事,不曾想怀王果真察觉且还如此迅速,原本按律是要杀头的,但怀王的确如义父所言没有追究,虽不知何故,蔚然第一次体悟到何为后怕,这京都远比他想的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