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С˵ > 孤臣孽子 > 第二回 变故
    蔚然自小与檀娘相依为命,从前家中仅靠檀娘做针线活来维持生计,日子过得极为拮据,待蔚然大些,他便去干些零碎活计补贴家用,偶尔筹谋将来时,也不奢想鱼跃龙门大富大贵,只消有份安身立命之业足矣。

    若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事,便只剩自己的身世了,纵问檀娘也是含糊其辞,他索性也没再探问过,蔚然只是觉得这个温婉秀美的女人必然知道一些他的过往,奈何有口难言。

    他未曾告诉檀娘的是,他有时会梦到些光怪陆离之景,仿佛亲历一般,也不知是否与过去有关。

    如同此刻,他好像又梦见那场大火,听见男人女人的哀嚎声,恍惚只觉越睡越热,连指尖都好像被火烤着一样,蔚然彻底惊醒猛然睁眼,这一回,梦中的火光并非假象,而是真真切切的连绵火海。

    蔚然无暇去想为何会突然走水,他环顾四周,浓烟滚滚熏得眼泪直流,几乎看不清东西,凭着记忆他往房门那边跑,然而那处火势最为猛烈,根本无法出去,蔚然看了看,唯一的出路只剩窗户那边被烧得脱落后勉强看得见的一个口,他也顾不上其他,踩上已然不稳的书桌,接着纵身往外一跃。

    随后屋里的房梁轰然倒塌,整间屋子被火龙吞噬。

    蔚然脱掉烧起来的外衣,拍掉身上的火星子,大口喘息着,掌心也痛得麻木,可他不能再拖,檀娘还困在屋里,蔚然随即绕回正门,两下踹开木门,瞧见东屋的火是从他那间屋蔓延过去的,幸而眼下火势不大,尚且来得及,只是蔚然刚冲进院子,迎面突然窜出一名黑衣人挡住了他救人的路。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衣人持剑向他刺来,迅捷无比,蔚然侧身堪堪躲过一击,可惜他学武也不过两年尚不成熟,方才匆忙之中又未曾携剑,此刻犹如砧板上的鱼,只得一昧躲避对方的进攻。

    不过十数个回合,蔚然不敌黑衣人,被那人从正面一掌击中左肩,他踉跄后退几步,突然,猝不及防的,被一柄利剑从后背穿心而过。

    “……”

    蔚然低头,看见穿过心口剑尖的红,刺目欲滴,他顿时只觉意识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他背后的凶手蓦然抽剑,蔚然应声倒地,前胸卧于大片濡湿的感觉令他窒息,鲜血浸透单薄的衣物后很快蔓延至脸颊,他望向困于火海的东屋,火光冲天刺眼,眼前一切逐渐模糊起来,蔚然拼命撑着意识不愿合眼,他知道若是就这么睡过去,只怕再也不会醒来了。

    凶手提剑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蔚然,正欲再补上致命一击,千钧一发之际,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暗器猛然刺进了凶手的右臂,另一枚则弹开了利剑。

    “什么人?!”那凶手剑松了剑,捂着手臂惊呼。

    只见一白衣人稳稳落在平地上。

    另一名凶手见状,遂拔剑向不速之人袭去,与方才对付蔚然如出一辙的招式路数,却不敌那人两回合,凶手面罩外的双目有些惊讶。

    “撤。”被扎中右臂的凶手捂着伤口,向同伴喝道。

    另一凶手听罢,也不多作纠缠,随即携着受伤的同伴逃之夭夭。

    那如及时雨般的神秘人并未去追,而是到蔚然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此刻蔚然还未完全陷入昏迷,他能感觉到有个人近在咫尺,并不是凶手,他下意识伸手欲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却是徒劳,之后便再也不省人事。

    翌日,不知蔚然今日为何没来上学,谢懿左等右盼待到下学也没见到人影,昨日蔚然并未提及要告假,谢懿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下了学,谢懿马不停蹄赶往蔚然家,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火过后的废墟,他赶忙拉住一个附近路过的老伯,问发生了何事。

    “你说他们家呀,昨儿夜里突然走水了。”老伯道,“小的那个还不知道,大的那个就……唉……”

    谢懿追问道:“那他现在人呢?”

    老伯指了指前边:“大的尸体停在义庄,小的送到了医馆,说来也巧,是阮先生将他救下的。”

    谢懿向老伯道谢。

    老伯走时还道了句:“可怜呐,他们家那小子过年时还给我写过春联呢。”

    谢懿赶到阮先生所在的医馆,却被药童告知阮先生今日有事,不便听诊,谢懿心切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不料药童问道:“公子可是姓谢?”

    “正是。”

    “先生嘱咐过,若是有位姓谢的公子寻来,便说‘他现下伤势过重,不便让谢公子探望,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半月后。

    外头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天黑了下来,屋里只有一盏幽微的烛火。

    蔚然缓缓睁眼,只觉头疼欲裂,连带着身上没一处不疼的,五脏六腑如同火烧过一般,他不由地咳了几下,心脏激烈跳动击撞着耳膜,快得似要蹦出胸腔。

    忽然他感觉有人靠近,昏暗中蔚然辨不清是谁,无助之下本能胡乱抓住那人,却不慎牵动伤口,疼得他一下拧紧眉头。

    “别动。”蔚然听见那人说道。

    蔚然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仅是呼吸和吞咽也会牵扯到心口的剑伤,叫人痛不欲生。

    那人仿佛明了他想问什么,答道:“此处是医馆,没事了。”

    这话才令蔚然松开紧紧拽着那人衣袖的手,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尽力压制疼痛,蔚然缓缓摸到那人温热的手心,然后艰难地写了个“水”字。

    那人倒了杯水回来,用匙子一点点喂给他,蔚然忍痛喝完水,依稀觉得那人理了理他脸颊边胡乱的发丝,又给他掖好被子。

    彼时蔚然意识依旧迷糊,短暂醒过像是求生之欲的本能,之后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蔚然再次醒来已是日昳,他看着周围布局陈设,恍惚记得有人和他说这里是医馆。

    除了心口伤得最重的剑伤,手脚也有不同程度的烧伤,都是他跳窗时弄的,蔚然此刻犹如一只木偶只能安分躺着,丝毫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个人影停在门外,不过蔚然没料到来人会是谢懿。

    “你都昏睡了半月,每日下学我来,阮先生都说你尚未苏醒。”谢懿终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阿弥陀佛,还好你终于醒了。”

    蔚然不想自己昏迷了半月,他想起什么,动了动嘴唇却又说不了话,便在谢懿手上艰难写道:“檀……”

    “你想问檀娘?”谢懿稍显犹豫,“我并没亲眼看见,只是听街坊们说,没救出来。”

    蔚然偏过头许久无言,谢懿不忍道:“你别太伤心了,眼下养好伤才是最要紧的,如今天热,义庄那头我会去周全的,书院那边我也和老先生说了,你别担心。”

    蔚然出神,他脑海里还残留着些许昏迷前的记忆,东屋的火烧得那样凶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檀娘葬身火海。那日他还兴致勃勃和檀娘说打听到了一位好大夫,等闲了时便去看看,临睡前檀娘还给了他两颗鸡蛋,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哪里想到竟是最后一面?

    此刻一个深刻的念头在蔚然心里不断作祟——他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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