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С˵ > 孤臣孽子 > 第三回 阮君
    谢懿走时,将门稍稍留了条缝隙透气,蔚然不便动身,他盯着门缝透进来的光束,思绪回到了大火那晚。

    “先生,药煎好了。”药童端着药向堂中端坐的一人道。

    那人顿笔接过药碗,并将手中开好的药方交给药童。

    凶手纵火的目的不言而喻,才会连累了檀娘,蔚然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他不知自己得罪了何人招致杀身之祸。

    突然,一道身影遮挡住门缝的光,打断了蔚然的思绪。

    他回神望去,那人长身鹤立,待对方行至跟前,蔚然看清那人一头莹莹白发,又兼霜雪之容,眉目如画,浑然如仙人,叫人见之铭心刻骨。

    散发着阵阵苦味的药直冲蔚然的脑门,那人在床边坐下,然后用小汤匙给蔚然喂药,虽说明知药不可能是甜的,只是没想到第一口就将蔚然苦得直发颤,三魂七魄如同出了窍。

    喂完药,那人帮他擦净嘴边的药汁便离开了,从头至尾一字未言,蔚然嘴里已经苦得麻木,只能等药味慢慢散去。

    不多时,那人又回来,手里多了只小碟,他将指甲盖大的甘草糖喂给蔚然,一丝甜味在口里晕开,蔚然张口尽量不牵动伤口无声道:“谢谢。”

    白日较热,那人给他换了床薄些的被子,这样于伤也不易捂出炎症来。

    蔚然轻轻勾住那人的衣袖,在对方的注视下手口并用写道:“不知如何称呼先生?”

    末了,那人淡淡道:“阮琼。”

    蔚然盯着阮琼离去的背影,屋子里又只剩他一个人。

    夜里,蔚然被梦魇惊醒,发起低热来。

    他梦见那两个凶手故技重施再来取他性命,医馆也变成一片火海,他怵而睁眼,然而周遭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发生。

    蔚然勉强撑起身,蜷缩在床角,心悸久久不能平复,突然房门被推开,蔚然犹如惊弓之鸟被吓得不轻,阮琼执灯而入,走近将灯放下,问他怎么了。

    蔚然看清是阮琼,稍微放心了些,裹在被子里摇了摇头。

    阮琼伸手摸了摸蔚然的额头,说道:“做噩梦了。”

    蔚然望着他不言,心口的伤一阵一阵抽痛起来,良久才道:“凶手会再来杀我的……岂不连累了先生?”

    “他们不会来的。”阮琼声音平静,却一度安抚住蔚然糟糕的心绪。

    “真的吗?”

    “真的,睡吧。”

    蔚然顺势躺下来,一时难以入眠,便静静地看着阮琼,对方长垂于身后的白发波光粼粼美如银河,不知过了多久困倦之意袭来,蔚然才渐渐合上眼。

    阮琼见他睡去,起身去外面取了安神香,斟酌着分量点了些,房里渐渐飘着幽微的香气,阮琼望了眼床榻那边,见蔚然没有再惊醒方才离去。

    数日后。

    蔚然坐在屋外廊下,日头正好,他今天才勉强能下地,便想晒晒外面的太阳,他瞅着医馆人来人往,正如谢懿说的,每日前来看病的男女老少数不胜数,大病小痛都指着阮先生一个人看,当真是忙极了,连水也没喝上几口。

    至正午,医馆暂时歇了业,只留半扇门开着,这才清净许多,蔚然见阮琼进来后院,然后去净手。

    “公子,公子。”药童不知何时出现在蔚然身侧,“先生才问,公子中午想吃些什么?”

    蔚然回神:“我什么都行,我不挑。”

    药童报了几个菜名,蔚然还有些纳闷现在烧菜会不会来不及,却见药童兴冲冲地跑到医馆对面的酒楼,回来时说已经点好了,一会儿酒楼的小二会帮忙送过来。

    蔚然:“……”

    蔚然为自己方才没有问出口的话感到庆幸,转而问道:“你们平日都是这样的吗?”

    药童放下茶碗道:“如果先生不忙的话便将就弄些,若是像今日上午这样就只好拜托酒楼送饭了。”

    蔚然不经意道:“阮先生待你似乎很好。”

    药童腼腆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从记事起就没了爹娘,冬天差点冻死街头,有好心人给了我些吃食,结果被野狗追了半里路,是先生路过赶走了那条狗又好心收留我,教我读书写字。”

    “说来公子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药童问道。

    “那天晚上我本来睡着了,谁知半夜突然走水,我想去救檀娘,结果凶手往我这里刺了一剑。”蔚然摸上心口,“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公子命大,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药童道,“先生刚救回公子那几日,公子发高热,伤口出血难以止住,几次差点没挺过去,先生费了好大心思才把公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呢。”

    酒楼小二将饭菜送了来,药童付了钱又去厨房找了个空碗将每样菜都盛出来一些,然后招呼蔚然吃饭。

    蔚然问道:“阮先生他不和我们一块吃吗?”

    “公子不用担心。”药童解释道,“先生每日这个时候都要睡半个时辰,雷打不动,我们给他留些就好了。”

    蔚然好奇本想多问几句,不过见药童开始大快朵颐,也不好再开口。

    待吃完饭,阮琼尚未起身,他们二人也闲着,一人捧着一杯茶,蔚然继续方才想问的话:“这间医馆一直都只有你和先生两个人吗?”

    药童不大懂:“什么叫只有我和先生两人?”

    “好比一些别处的医馆都是夫妻开的,男人给看病,女人打下手这样。”蔚然比划道。

    药童似懂非懂道:“莫非公子是想问先生有没有娶老婆?”

    蔚然点头:“差不多吧。”

    药童想了想道:“公子问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自先生收留我后,我的确没有见先生带什么亲近之人来过。”

    晚间,蔚然翻着本医书,是药童帮他寻来的,其中药理阐述复杂繁多,蔚然看不太懂,但读来解解闷尚可。

    到了时辰,阮琼端着汤药和药粉推门而入。

    蔚然闻声放下书,定定望向阮琼。

    阮琼将药碗递给蔚然,蔚然喝了口险些呛住:“咳……”,好酸,他瞥了眼阮琼,佯装无事把药喝尽。

    “太酸?”不料阮琼突然道,语气不似发问,反而像陈述。

    蔚然忙道:“没有,不小心呛到了。”

    照惯例,吃完药阮琼便会给换他外伤的药,蔚然熟练脱了里衣赤裸着上身,阮琼用剪子给他剪开前胸后背缠着伤口的白布。

    蔚然一直都没敢低头去瞧那道狰狞的剑伤,每回要么盯着床帐出神,要么偷偷打量阮先生惊为天人的脸,阮先生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但有时给蔚然一种此人颇为神秘之感,让人忍不住去好奇他的过往。

    半晌,阮琼替他换好药,看了眼床边搁着的医书,顺手将书收走了。

    蔚然不明所以,不过他知道阮琼言辞虽不多,却从不行无缘无故之事,果不其然,阮琼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把剑与几本药书。

    蔚然见着剑,人也愣住了,他道:“先生……”

    阮琼将泷明剑还给蔚然,又把药书给他:“方才的书未经阅修,恐有错处,这几本好些。”

    蔚然捧着剑看了又看,感激道:“我还以为找不回来了,多谢先生。”

    阮琼走出两步,忽然听见蔚然唤他:“先生请留步。”

    阮琼回头,蔚然望着他问道:“那日先生与那凶手交手,您或许知道他们是何人吗?”

    “未知。”阮琼回道,又等了片刻,见蔚然不再追问,才转身离去。

    蔚然盯着房门,良久撇开眼,遂看向手中的泷明剑和药书,不知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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