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害母妃的……当真是禧宁王府吗?”孤山千灵突然想起氏无名,背后一寒:“阿吾究竟是氏无名的人,还是禧宁王府的人?”“难道氏无名与禧宁王府之间有什么联系?”她苦苦思忖着,脚下不觉加快,忽然,一道清幽绵长的琴声传来,孤山千灵脸色骤变,放慢脚步。
她穿过回廊,拨开繁叶,竟见这舞阁后的大树下躲着个背影。
待看清那人的脸后,孤山千灵愣了一秒,旋即勾起唇角,她随手摘了片叶子,折出剑式。
“咻——”叶子飞着擦过,几滴血珠在孤山千灵眼中分明飘出,可明明只是额角被划破,眼前人竟轰地倒下。
“不对!”孤山千灵反应过来,迅速侧身回头。
果然,一支利箭狠狠插在身后的木柱上。
孤山千灵急忙来到那人身前,但见阿吾目光一顿,艰涩启唇:“是散骨毒,救,救我……!”话毕,还未等孤山千灵开口,阿吾便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见状,孤山千灵呼吸微滞,
她看了看向木柱上的利箭,打算将阿吾带回去。
“公主”,正当她准备扶起阿吾时,一道清澈明亮的声音响起。
“沈将军,柳都使。
”孤山千灵抬头望向两人,“这阿吾曾受命于氏无名入宫,想必身份绝不仅是个小小丫鬟如此简单。
”“受命于氏无名?”柳榴不解,“阿吾只是个禧宁府的丫鬟,怎么会与氏大师有干系?”孤山千灵也不解,她隐约感觉到不对,却不敢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更不敢将自己就是那个醒魂主人公的秘密说出来。
“这人如今受了重伤,不如先带她回宫,等醒来后再细细盘问?”沈自寒与孤山千灵异口同声,孤山千灵反应过来,悄悄看了眼沈自寒,却见他仍是挂着张笑脸,并无什么波澜。
柳榴:“可……倘若被人发现我们私自将禧宁府的人藏在宫里头,该作何解释?”沈自寒:“皇上赏了我一处空宅,置于城郊,我倒不介意命下人拾掇拾掇,来给阿吾姑娘养伤。
”“我赞成!”孤山千灵举手。
柳榴叹了口气:“现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在柳榴命人将阿吾抬走的同时,孤山千灵与沈自寒聚到那根插着利箭的柱子前。
“这箭上果真沾了散骨毒……”沈自寒拔下利箭,仔细观察。
“什么是散骨毒?”孤山千灵问。
“散骨毒是一种相当少见的毒,由蝎子、蜈蚣、蛇虺、蜂、蜮‘五毒’制成,虽有解却毒性迅猛,中者,有钻心蚀骨之痛。
”沈自寒敛了敛笑意,一双眸子黯淡下来,“此毒源于山匪,非常人所能见。
”“可阿吾一介女子,如何会与山匪有联系呢?”正当孤山千灵百思不得其解时,那位常侍禧宁芜左右的丫鬟恰巧从舞阁内走出。
“拜见公主,拜见沈将军,”她恭敬道,眼里全然不觉意外。
“等等,你手里的是什么?”沈自寒率先注意到丫鬟手中披着红布的大玩意,叫住她。
丫鬟闻言,转身停下步子,笑了笑:“回将军,是小姐的古琴落在了舞阁处,特令奴婢来取回。
”“……”孤山千灵的视线落到红布下,虽心中莫名别扭,但还是将人放了。
丫鬟拧过头,后怕地松了口气,夜色渐浓,她看着手中的古琴,加快步子。
穿过小路,流光溢彩的雀影掩映着花窗内的烛光。
“如何?”禧宁芜的背影立在绣着凤凰面的苏绣上。
“回小姐,您真是聪明,只用琴声一引,便果然将她引到了花阁外的那棵树下”丫鬟眼里满是掩不住的得意,“还有千灵公主。
”“呵!”禧宁芜不屑地笑了声,“那毒箭呢?”“回小姐,射中了,奴婢眼睁睁看着她倒下的,必死无疑”丫鬟眼露凶光,“孤山千灵等人只有给她收尸的份儿。
”“呵,还真是好笑”禧宁芜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她缓缓回身,伸手轻抚过绣面上的凤凰,自语:“妹妹啊妹妹,你躲得过那场火,躲得过这支箭吗?”“麻雀是变不成凤凰的”因为惨落西山的凤凰可比不上偷龙转凤的麻雀啊。
火光中的凤凰隐隐透出麻雀,烛影轻漾,禧宁芜一双深潭似的眸子映出同样的火光。
焰火烈烈,熏得她灰头土脸,那时的她正被逼着跪在灶台前生火。
耳边的辱骂与催促照常冲入耳边,可她今日却反常得不想哭了,而是嘴角咧起,笑声再也忍不住。
“狗日的,她怕不是疯了!”“扫把星,真晦气——”“难怪都不要她,离远点,离远点!”郊院的下人们一时皆被这笑吓出了门,只留她自己坐在杂院里,她就这么坐着,笑着,等着,等着日落西山,等着她的孪生妹妹,等着真正的禧宁芜。
等到禧宁芜真的来了,她便趁机一棒子从背后将人打晕。
她换上禧宁芜的华服,手指摸了又摸,仿若幻梦。
这种感觉,我都忘了自己曾经也拥有过……她又笑了,是对命运的嘲笑。
看着一身粗衣脏布的妹妹,她眉眼盈盈:“从此以后,我是禧宁芜,你是禧宁褚!”她放开步子,夕阳衔风吹过,无数噩梦般的残影被她抛至身后,最终随着这此宅院一同淹没在火海中。
跑出来后,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终于清醒过来,战栗着回头望去。
火光远远跃上瞳孔,一滴清泪落下。
……“她能醒来的机率有多少?”郊外,一处宅子内药香四溢,孤山千灵等人围在阿吾床前,她满头冷汗,表情病苦,裹紧被子躺在榻上。
“回公主,这得看个人命数了,此毒对身强之人不算什么,对身弱之人却是剜心入髓之痛,不过……”悄悄请来的太医神色担忧,道:“阿吾姑娘受了伤,又属身弱之人,想必难以挺过来啊。
”“可有什么别的法子?”孤山千灵想起与阿吾打斗的场景,急忙开口:"或者,或者啥旁门左道……"她的语气慢下来,蕴着几分不好意思。
“……有!”太医沉默了半响,“即以心泪为药引。
”“既如此,我现在就去买!”孤山千灵欣喜。
“公主且慢,此心泪既不在药铺,亦不在山林,买不到也采不到。
”太医截停孤山千灵,对上她迷茫的双眼,解释:“它不是一味药材,而是一滴真的眼泪,是一滴来自十八岁少女的真心泪,倘若泪的主人不是在情到深处时真心流下,那这药引便会失效。
”“此药引入药仅在三柱香内……”这时,一位端着药的小厮闯入,太医点了点头,道:“老臣现在就为阿吾姑娘灌下辅药,还请公主速速在三柱香燃尽之前寻来心泪。
”“十八岁少女的真心之泪……”孤山千灵思索起来。
其实,泪这个字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她曾经哭过很多次,挨打时哭,被欺负时哭,饿肚子时哭,日日夜夜,岁岁年年,可这些因一时难过而发泄出来的情绪算得上是“真心之泪”吗?真心,到底怎样才算真心呢……自幼忍受各种异族之训,算是她对大京的真心吗?乖乖挨打下跪,算是她对教习嬷嬷的真心吗?还有听话地穿上狄夷袍裙,抹上狄夷脂粉呢?这些会算是她对使命,对百姓,乃至对大京安危的真心吗?这真心之泪,到底怎样才能找到呢……“公主,奴婢知道那可以找到这滴泪!”小圆突然开口。
第一根香点上了,雾烟丝缕缕盘旋,她看着孤山千灵茫然的眼神,胸有成竹地拉过她的手,又回头喊了句:“沈将军也请跟奴婢来!”“将夜,大京城里的流民因忌惮巡夜官兵,几乎都会选择蜷眠于城门的墙根下”小圆带着沈自寒与孤山千灵来到城门,“看,他们为了抢一个好位置,全都争着往我们这跑!”“流民?与十八岁少女的真心之泪有何联系?”孤山千灵以前被关在深宫中,自醒来后的这几日虽乘轿出宫过,偶尔掀开帘子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之人,却并不了解。
“这些流民多垂头丧气,其中不乏泣涕涟涟者,最轻易能得到泪水的地方,自然只有此处了”沈自寒解释。
“……”孤山千灵呆呆地看着四周,身为大京公主,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真正的百姓。
不,是第三次,第一次在城楼……也不,第一次在梦里,在疯狂摇晃的小轿子里。
而眼前这些人,不同于诗文里安贫乐道,惬意东南的百姓;不同于史书里那些敬王爱君,永远都在等待着英雄的百姓;更不同于那日城楼下喜笑颜开,安乐详和的百姓。
这些人,这些真正的百姓,如今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流离失所、骨肉离散……就像,就像那场梦里嘶心裂肺的暴民们。
“父皇,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您的天下,究竟什么样?”孤山千灵蹙眉,暗自喃喃。
“公主,你还好吗?”沈自寒看着神色有些不对的孤山千灵问道。
“啊?哦!我…还好…”孤山千灵被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刚回过神来答道,不料竟恰好瞥见大群流民正争着向他们涌来。
“诶,不,等等……”话音未落,三人便被迎面而来的人潮撞散,孤山千灵努力昂起头,奈何整个身体被迫裹挟着前进,视线与呼喊很快便掩没在人群中。
突然,一阵冰凉从指尖抚过,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沈将军!她下意识伸出手去,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刹那,又一波人潮从身后涌来,冲散了彼此间的希翼。
孤山千灵拼命回头,奈何目之所及处人海攒动,她努力平衡着身体,等挤到边缘终于站定下来。
还不等她喘口气,胳膊便传来一阵闷痛,孤山千灵有些生气地回过头去,可还未等她看清是谁撞了自己,对面便迎头晃着张叠起来的白纸:“呦,妹子,你东西掉了!”“掉了?不,这不是”我的,话音未落,她被新涌入的人潮隔断,猛然想起沈自寒与小圆,只当是那人看错了,没多想便转身而去。
她没意识到,在方才看不见的地方,对面迅速将纸张塞进她袖口……正当孤山千灵劫后余生似地松了口气,一串哭声传来,不远处跪在地上的粉布女孩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走上前去,本以为这位女孩是跪在地上的,没想到竟然是“站”着的!准确来说,是这位看似只有七,八岁的女孩双腿被砍断,正哭着立在地上乞讨。
孤山千灵显然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双脚不觉后退时,耳边蓦地响起声音:“小姐!”“啊!”她拧过头,发现是小圆。
“诶,沈……”孤山千灵看了看小圆周围,有点失落,心里不由担心起来。
“小姐,她是谁啊?”小圆一脸疑惑地看向孤山千灵。
“乞丐,筹钱给他爹治病的。
"孤山千灵刚转回身,耳侧便直直撞来一道明快认真的声音……还伴着熟悉的桃花香!“沈将!”她迅速抬起亮晶晶的眸子,见沈自寒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不由抿了抿唇,带着丝丝笑意悄悄转向女孩身上的纸牌。
纸牌上赫然写着:小女子名苦儿,年十八,患腿疾,母亡父病,今无奈乞讨,恳请各位好心人赏点碎银,苦儿感激不尽。
见此,孤山千灵瞄了眼苦儿身后躺在破席上的男人,心生不忍,没多想便拔下一根金钗,小心试探:“苦儿,我可否用金钗换你的一滴泪?"“?”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齐刷刷地向孤山千灵投来疑惑的目光。
“公!"小圆反应过来,急忙改口:“小姐,那可是姬存夫人特地留给您的呀!”“啊?是,是吗?”孤山千灵将要递出去的手凝固在空气中,有些尴尬。
栖瑶殿的月钱一拖再拖,早就不知道被谁吞了,但凡她要有点银子,也不至于下意识拔根钗子来换了。
纵使孤山千灵十分不情愿换走这根母妃留给她的金钗,可先不说她浑身上下再也没有啥拿得出手的,就说天牢里的母妃,危在旦夕的阿吾……唉,能换到心泪才能救阿吾,能救醒阿吾才能救母妃。
所以……换!“还是救人比较重要嘛!”她讨好又无奈地看了眼小圆,将金钗递给了欲言又止的女孩。
女孩虽然不懂,可还是往眼前好心人递来的小玻璃瓶子滴了几滴自己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