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书上看过,有些人得了失心疯,若是等对方自己骤然清醒过来……大喜大悲,两种情感相互交织之下,极有可能吐血身亡。
阿昭连忙开口提醒:“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晚辈不过芸芸众生中最稀疏平常的一人。
”阿昭被吓了一跳,在来之前国师也没告诉她,这林老爷子患有失心疯呀。
林老爷子双目通红,毫无光亮的眼中盛满了泪水,“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忱儿,你回来了就好。
”老者悲伤过度,一手甩开了拐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一直重复着一句“回来了就好”。
阿昭连忙双膝跪地,托扶着林老爷子的双臂,想要将老人家扶起来。
可惜她只是一个常年闭门不出的书呆子罢了,双臂无力,根本无法将身子骨健壮的老人家扶起。
让老人家给自己下跪,这可是要折寿的啊……“林家主德高望重,晚辈受不得如此大礼。
”阿昭忙不迭地说着,这老人家得了失心疯,晚年也没有子嗣缠绕膝下,倒也着实可怜。
阿昭觉得对方有些可怜可悲,但心里也有些可怜自己。
今日林老爷子给自己下跪,若是传了出去。
只怕当地的百姓要以为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到银陵就给了林家一个下马威。
到时候这赈灾一事,还指不定有多少波折。
林老爷子跪在地上,满脸懊悔,当年是他治家不严,这才让唯一的孙儿负气出走,最后战死沙场。
他原以为他与孙儿此生不负相见,万万没想到,老天怜他,让他的忱儿活着归来。
“你是我的忱儿……孙儿你回来了,你回来了……祖父再也不会让你受奸人所害,再也不会让你血染……”沙场。
谢遥就是再神经大条,见到这一幕也觉得很是怪异,这林老爷子怕不是有失心疯?怎么见了个人就唤对方孙儿?谢遥提着阿昭的手臂,像是拎鸡仔一样将人扶起来。
不过一瞬间,谢遥冷着脸看着林府的管家,“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大夫?”少年往常总是一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模样,如今冷下一张脸,话语冰冷,颇有几分骇人。
若是这林老爷子因为失心疯受了什么伤害,只怕是这脏水还要泼到云大人身上。
祖父的好友和他的好友,谢遥自然是优先照顾后者。
谢遥长这么大,头一回瞧见……碰瓷的?“是是是。
”林府的管家也显然吓了一大跳,他们家老爷子往日里沉默寡言。
纵使悲伤过度,可也出现过这样……一副失心疯的模样。
莫不是老爷子思念小少爷过度,得了失心疯?老管家急匆匆地跑出去,让人去找大夫。
忘尘从入门开始就有些压抑沉闷,他有些失神,或许是近乡情怯,曾经一身傲骨的少年,终究是为曾经不屑一顾的亲情屈膝。
忘尘半跪在地上,双手稳稳地托扶着林老爷子的手臂,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悄悄在老者的掌心比划了一个字。
“地上凉,林老爷子快快起来吧。
”忘尘像是淡漠地说着,眸光闪动,心境也不似平时波澜不惊。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忘尘悄悄红了眼眶。
多年未见,竟不知他已苍老至此。
林老爷子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声音哽咽,对着他们致歉,“老朽有些糊涂了,竟以为是故人归来,实在是抱歉。
”林老爷子朝他们作揖,老者白发苍苍,泪眼朦胧,不过是一个等待故人归来的可怜人罢了。
阿昭、谢遥和忘尘同时回礼。
“云大人……您与老朽的一位故人,样貌格外相似。
老朽老眼昏花,糊里糊涂,这才不慎失礼,望云大人海涵。
”林老爷子满脸歉意,又郑重地对阿昭道歉。
阿昭原也不是狭隘之辈,自然不会在意。
老人有日夜思念之人,将心比心,她对兄长亦然。
“能有林家主故人的模样,已是晚辈三生有幸,林家主何须介怀?”阿昭回礼,彬彬有礼地说着客套话。
“老爷……”管家匆匆忙忙地领着大夫进府,直奔傲忱堂。
老管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顾不得形象,却在走到门口时,瞥见了自家老爷子暗示的目光。
老管家一看,心中自然明了,又连忙拖着大夫离开了。
那大夫就像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糊里糊涂的被拽了过来,又糊里糊涂的被送出去。
几人又客套的,说了几句话。
林老爷子笑眯眯的,全然没有方才怅然若失的失神状态,让人觉得他方才的失态,仿佛就像大梦一场。
林老爷子抚了抚苍白的胡子,慈祥的说着:“诸位贵客,远道而来,先暂时在府里歇下,暂作休整。
寒舍粗陋,望诸位,莫要见怪。
”阿昭连连应答,她很清楚在澧南郡银陵,林老爷子就是说一不二的东道主,他不过新上任的郡守,所以大致统领全郡,但银陵闭城不出,城中的情况也十分诡谲,她不敢轻举妄动。
忘尘却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林老爷子,薄唇微微蠕动。
谢遥则是跟着阿昭行礼离开。
走出了傲忱堂,谢遥松了一口气,却满脸写着不开心,暗戳戳地瞪了罪魁祸首几眼。
阿昭自打入了林府,便小心翼翼,谨言慎行,这里不同于郡守府,暗地里是否有眼线尚未可知。
小心谨慎一些,总归是好的。
“哼。
”谢遥被忽视了许久,忍不住冷哼一声。
阿昭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不大理解谢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谢大人,是……鼻腔不舒服?”阿昭满脸关切,关心同僚,是她的美德。
谢遥本来有些兴奋的目光,顿时间黯然失色,小声骂道:“笨蛋……”他有些沮丧道:“为何林家主碰你的脸,你就不会拒绝。
小爷我搭一下你的肩膀,你就避我如洪水猛兽一般?”“小爷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少年人天真烂漫,也藏不住心事,素来是有话直说的直性子。
阿昭认真的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林家主于我而言是长辈,且其德高望重,长者请求,晚辈不好回绝。
”“那我呢?”谢遥撇了撇嘴,满脸的不高兴。
阿昭一脸认真地胡说八道:“你与我是同僚,年纪相仿,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此事若传了出去,恐外人以为你我有断袖之好。
”她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这一世她被沈墨保护的很好,她不需要也不必懂那些俗世纷杂。
她的女儿身份终究要保守秘密,此事少一人知晓,就少一份风险。
“断……断袖?!”谢遥满脸吃惊的看着阿昭,“我……?你?!”谢遥会错了意,口齿不清的嘟囔了几句,僵在原地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神色上隐隐约约像是在说,“我拿你当好兄弟,你却担心我想睡你”?谢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阿昭,轻功一跃直接飞上墙头,翻墙而过,灰溜溜的跑回了自己的厢房。
阿昭有些好笑地看着如此窘迫的谢小公子。
“先生自打入了林府,似乎时常失神落魄。
”阿昭慢悠悠地说着,话中带着试探。
若是对方不愿说,她也不会过多打探。
忘尘沉默了许久,轻轻地道了一句,“先回厢房再议。
”阿昭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心中隐隐有种诧异的感觉。
国师和林老爷子莫不是旧相识?到了阿昭的厢房之内,忘尘繁杂的思绪渐渐回笼,算是下定了某个重大的决心,慢慢地说道:“林老爷子其实你与他的一位故人样貌相似,只是年龄不相仿,小友难道就不觉得好奇吗?”阿昭注视着忘尘沉重的目光,国师大人向来是风澜不惊,如今这般模样,倒像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地狱阎罗。
忘尘的侧脸在烛火的照耀下,明暗交错,眸光中也是一片诡谲,活脱脱就像是从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随时要向活人索命。
阿昭心中隐隐产生不安。
俗话说的好,知道的越多,命越短……她如今把晚舟派出去打探消息了,也无人留在她身旁保护她。
识时务者为俊杰。
阿昭忙不迭地摇摇头,那模样是说不出的乖巧,“不好奇,不好奇。
”忘尘:“……”忘尘见她一副被吓坏的表情,忍俊不禁道:“小友这副神情,莫不是怕我失了心疯?”阿昭乖巧的摇了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这林府实在诡异。
谢遥,还有国师大人,似乎一进入林府,整个人都变得沉闷,性情大变。
”“谢遥是傻子,你管那小子做甚。
”忘尘轻轻一拂袖,掸去衣衫的风尘。
他舒展眉头,像是宽慰阿昭,更像是宽慰他自己一般。
忘尘忽然笑了,笑容如云开见月,拨云晓雾。
“林老爷子在等一故人归,所以今日才会失态。
你可知这银陵林府,当年也是被打压的一大世家。
其他世家尚且有小辈撑着,可是林府就只剩下林老爷子一人了。
”忘尘慢慢地说着,告诉阿昭今日反常的缘由。
“谢遥带来的琴骨玉,是象征银陵林氏家族家主身份的腰牌,当年林老爷子在锦都金玉楼输给了北戎可汗,这腰牌落入了北戎可汗的手中,后谢丞相凭一己之力赢回,却不愿意将玉牌轻易交出,非要让林老爷子赢他一次。
”“两人在金玉楼投壶掷骰,喝得酩酊大醉,三天三夜林老爷子也没能赢谢丞相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