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贸然前来赈灾,开工动土,若不前来拜访银陵真正能说上话的林家老爷子,怕是这赈灾工程还未动工,就要宣告失败了。
“大人远道前来,舟车劳顿,不如在府上先休息吧。
”老管家恭敬地请着远道而来的贵客。
他不明白,为何老爷对这几位官员如此敬重。
但既然是主人家的吩咐,他自然是会照办。
进入林府之中,门外看见的古朴庄重,不过冰山一隅,五步一阁、十步一楼。
山水如画,蜿蜒的流水蔓延整个院落,依稀可见当年主人家宴请文人墨客,曲水流觞设宴,与宾客共饮的欢乐。
林府多年未曾开宴,这流水近乎毫无波纹。
阴沉的天色惹人厌烦,灰蒙蒙的天空,只有一缕微弱的天光落下。
院落内的仆从清扫落叶,安静沉默,青石板路直达九曲回廊。
古朴的院落,却显得格外凝重,红漆古木,金黄的琉璃瓦,变得暗沉无光。
正厅的大门敞开,门上悬着一块黑金楠木牌匾,镌刻着“傲忱堂”三个大字,字迹龙飞凤舞,狂放不羁,似乎是主人家亲笔所作。
林府古朴大气,处处彰显着狂放不羁。
阿昭暗想:这林老爷子年轻之时应当也是一个洒脱的、至情至性之人。
谢遥顺着阿昭的眸光看去,偌大的牌匾高悬屋檐之下,他端详了一会儿,有些纳闷,“傲忱堂?这林府会客堂,从前不是叫傲天堂吗?”他记得从前祖父曾说过,银陵林家家主林傲,年轻时最喜欢在府中宴请文人雅客,壮年时也不改,府中曲水流觞,文人雅客络绎不绝,宴请宾客的正厅“傲风堂”最是闻名。
忘尘脚步一顿,顺着谢遥的声音向那牌匾看去。
他愣了愣,眸光复杂,一时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管家看着那牌匾,似乎想起了些伤心事,声音有些哽咽,“家主多年前就改了,这些年几乎谢绝宴客,故鲜少有人知晓。
”“原来如此。
”谢遥恍然大悟,不过他神经大条,并未察觉此时的气氛有些沉闷。
阿昭则是沉默不语。
初来乍到,她有事想求林老爷子,谨言慎行自是最好,多说多错,若是惹恼了林老爷子,这赈灾的工程只怕是不好开始了。
阿昭打量着周围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身旁跟着谢遥,忽然发现忘尘走在他们前面……他步伐稳健,来到偌大的林府全无拘束,仿佛来过多次了。
管家恭敬地安排他们在府中暂时休整,阿昭在安排好的厢房中稍事休息,放下行囊,沐浴更衣之后,阿昭便被仆从请到了正厅。
谢遥舟车劳顿,却依旧兴奋高兴,吃着糕点,慢慢品茶。
阿昭和忘尘落座,二人对视一眼。
林家老爷子一直不来,阿昭也不敢妄动,从未见过对方,尚且不知是敌是友,阿昭从忘尘眸中看见让她安心的目光,忐忑的心渐渐平稳。
“云大人,你不饿吗?”谢遥大大咧咧地塞了一块桂花糕到阿昭唇边。
少年眸光单纯,笑容开朗,让人不知不觉的心安。
阿昭接过糕点,咬了一口,桂花糕香气扑鼻,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过了约莫两刻钟,林家老爷子还是没来。
他们手边的茶水都已经更换了几盏……阿昭心中渐渐有些不安,对方并没有让他们吃闭门羹,却将他们请了过来,且不见他们。
不知是下马威,还是别有用意?只是她既然来了,就断然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阿昭深知民心重要,现下林家在澧南郡声望极高,若得不到林家老爷子的首肯,只怕开凿暗渠一事难以顺利进行。
可若是林家阻挠她赈灾一事,那她也只能费些心思,再找些别的法子了。
忘尘心细,瞧见阿昭眸中一闪而过的算计,他心中暗道不好。
这小姑娘又想算计谁?怕不是……想误伤友军?忘尘手抵住唇,慢慢说着:“咳咳……林家老爷子年纪大了,容易疲累,嗜睡也是常有的事。
”阿昭眼看着一盘子的桂花糕都被谢遥吃下肚,少年显然有些吃撑了,又吃了好几口茶水,揉着肚子一脸满足。
林府东院,院落门口上挂着一块金丝楠木的竖匾,上边一笔一划镌刻着“念惊羽”,字迹端正,笔画沉重,足以见镌刻之人的沉重心绪。
穿过圆形的拱门,可见一汪碧绿的池水,池中游着几尾鱼,池水泛起波纹,一根鱼线垂挂在池上。
石桥上盘腿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目光有些喜悦,唇角紧绷,这萧瑟的秋风也让他倍感愉悦。
林老爷子盘腿坐在石桥上,沉默不语,他将手边的竹竿举起来。
一根竹竿,松松垮垮地绑了一条细绳,鱼竿的绳子末梢也没用勾子,只是随手绑了块虾肉。
林老爷子慢慢地吊绳甩下去,手中握着鱼竿,学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家主,远客已经在正厅坐了小半个时辰了。
”老管家看着已经在这里坐了大半日的老爷子,老人背影紧绷,看起来格外紧张。
家主让他将人恭恭敬敬地请进林府,仔细安排他们住下,还要好生招待。
可老爷子却迟迟不愿去会客,老管家以为是老者年纪大了,忘性大,自然而然地开口提醒道。
林老爷子抬起手,老管家搀扶着他起身,老人年纪大了,手脚有些不利索,当年的事,对林家的打击几乎是毁天灭地的。
林老爷子中年时痛失爱子和儿媳,老年之际,唯一的孙儿是他最后的亲人,可却因为战争去世了,就连尸骸也未能找到。
他重病一场,一夜黄发变白头,悲剧过度导致双目失明,再不见客,只盘踞在这小小的银陵,偏安一隅,再不理世事纷杂,朝堂纷争。
数年过去,他也不似当年那样意气风发,如今故人归来,他面带几分笑意,局促地整理苍白的鬓发,又拢了拢外袍,反复地问着老管家:“我这样出去,不会丢人吧?”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老管家也只好一遍遍地开口宽慰:“家主老当益壮,远客仰慕您的风姿才是。
”林老爷子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他们啊……可不是远客。
”是我这个老头子,朝朝暮暮思念之人。
林老爷子眸中泛着泪光,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脊背有些许佝偻,老管家想扶着她,却被拒绝了。
如今故人归来,他反倒像是那个近乡情怯之人,迟迟不敢出去见,只怕归来之人,不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一个。
林老爷子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都快忘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走马观灯,当街纵马潇洒恣意的林家公子了。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朝堂纷争尘俗烦忧让他从前貌若潘安的脸布满皱纹,只是那一双眼睛,有些浑浊,即使失明了也不失光亮。
老爷子有些紧张,到了傲忱堂门口,还在整理衣衫,生怕给归来之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朽来迟了,望诸位大人莫要见怪。
”林老爷子走入堂中,拱手作揖。
他双目失明,无人开口的话他难以辨认方向,只是对着正堂中心虚虚一拜。
阿昭几人连忙起身回礼,他们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阿昭和谢遥异口同声道:“林家主言重。
”忘尘淡淡道:“林老爷子言重。
”让腿脚不便的老人家给自己这个晚辈行礼,他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忘尘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看着佝偻身子,步履蹒跚的老人,几乎看不见当年的影子。
他竟不知这些年林老爷子已经憔悴苍老到这幅模样了,而且老爷子的眼睛……忘尘眸光复杂,千言万语哽咽在胸口。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林老爷子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声音,方才三人是异口同声说着,他并未听清,听不到自己想听到的青年声音,总让他觉得心里不踏实,眸光也多了几分失落。
林老爷子上座,摆了摆手,露出一抹笑容,“诸位请坐吧,让诸位久等,实在是老朽不是了。
”“还未问过诸位大人身份名姓?”林老爷子一身墨绿的衣衫,腰上系着一条白色丝绦,满头白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满脸皱纹,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
岁月虽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伤痕,但依稀可见他年轻时的俊朗面容。
“忘尘。
”忘尘慢慢开口说道,他知晓林老爷子失明的那一刻,就明白对方询问的用意。
只是注定要让老爷子失望了……阿昭不知道林老爷子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对方是东道主,况且她有求于人,只好如实说道:“晚辈云笺,澧南郡新上任的郡守。
”谢遥没有多想,坦坦荡荡地做自我介绍:“晚辈谢遥,祖父是右相谢宣,此次前来,祖父托我将此物给您。
”谢遥将小木匣放到林老爷子的手边,因为老者目不能视,他将人的手放到木匣上。
林老爷子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是个好孩子。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偏生是谢宣那个老不羞的孙儿?谢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得到长辈的夸奖,像个得到糖果的孩童一般高兴。
阿昭看着他孩子气的一面,只觉得有些好笑,哭笑不得地低头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