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隐在前厅里面坐立不安,他一只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都快要被气糊涂了。
青年三十而立,相貌丰神俊朗,当年因为容貌出众,是锦都城中不少闺阁女子的恋慕之人,当时王府的门槛都被权贵派来的媒人踏破了,如今岁月也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反而因为这些年的见闻,他整个人更加温文儒雅,一举一动尽显文人风骨。
圣旨被他随意丢在桌上,不做理会。
“主子,喝口茶,消消气。
”跟在王隐身边的老仆忠叔,给他端了一盏温茶。
“让我自己静一静。
”王隐双眸血红,眼尾泛红如同绽放的鸢尾花,他将茶盏中的温茶一饮而尽。
忠叔也知道他正在气头上,怕是听不进旁人的劝解,便退下了。
王隐只觉得鲜血在体内不断的沸腾,胸口中仿佛被一块千斤巨石用力地敲打,疼的他快要说不出话来。
永封帝直接或间接地害死了他四个姊妹,害的他王家家破人亡,却还假惺惺地给他一份御史差事。
如今……更是欺人太甚!一个妖媚惑主、心术不正的女子,如何能进他王家的族谱?可偏偏这一道圣旨下来,逼的他不得不从!“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复仇的怒火在王隐胸口燃烧,所有的仇恨凝聚在手心。
“咔嚓”一声,王隐手中的茶盏碎裂,一块块碎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锐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掌,王隐却并不在意,十指连心,可手上的疼痛都难抵他心中的恨意。
王隐此时气的脸红筋暴,十分想要扔些东西,他将手中的诗集高举过头顶,正想要重重扔下。
忽然间动作僵持,他眸中闪过无奈和痛苦,只是悲哀地说着:“这诗文千篇是长姐亲笔所默,不可不可。
”他将诗集轻轻放到桌上,面露眷恋。
桌上摆着一把白玉扇,王隐将扇子拿到手中,气的发狠了,却还是没有将玉扇丢出去。
他声音有些嘶哑,眼眸通红,“这玉扇是二姐送我的,不可不可。
”墙上挂着一副画卷,画上是四个女子还有一个少年的模样。
王隐将画卷取下,想要扔的时候,看见画卷上几个姊妹的面容……“这画卷是三姐画的,不可不可。
”他慢慢收回了手,将画卷小心翼翼地挂回去。
画卷上描绘的,是他和几个姊妹回不去的曾经……身着红衣,在海棠树下作诗的长姐王沅芷。
身着青衣,手持团扇掩面轻笑的二姐王红妆。
身着白衣,嫣然含笑提笔作画的三姐王思落。
身着粉裙,涂脂抹粉,头戴牡丹,被姊妹们打扮成女儿家模样的他自己。
还有没心没肺躲在角落里偷睡懒觉,以面纱遮面的五妹妹王参商……过去那与世无争,单纯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桌子上摆放着玄铁石做的棋盘,王隐想要搬动,却只挪动了分毫位置。
他整张脸气的通红,也只能慢慢地收回手,无可奈何地说:“这棋盘,是五妹妹亲手做了送我的,不可不可。
”王隐气得直跺脚,最后,在桌子上显眼的,就只剩下那明晃晃还刺眼的圣旨了。
王隐怒极反笑,“哈哈……”他的笑声满是悲怆。
他手中握起圣旨,狠狠地朝门口扔去。
兴冲冲前来打算看热闹的谢丞相……才刚走到门口,险些被突然扔过来的圣旨砸中脑袋,他微微侧身,将圣旨抱了个满怀。
谢丞相跌坐在地上,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疼的他呲牙咧嘴,“哎哟……”王隐看着自己扔出去的圣旨被人接住了,就跟一拳打到棉花上似的,更是恨的牙痒,他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咯咯作响。
“你没事吧?”王隐冷着脸问,步子向前迈去,想要将邻居家爱凑热闹的丞相老头扶起来。
谢丞相摆了摆手,扶着门框,拿着圣旨从地上爬起来,摆手笑了笑,他调侃道:“王家小子好大的火气啊。
”当年,因为三姐王思落在谢府中郁郁寡欢,最后去世一事,王隐心中一直对谢丞相有怨。
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永封帝。
只是,他心中一直有一口怨气,不上不下,让他万分难受……他好像必须要去恨一些人,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王隐面色不渝,冷着脸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本官的笑话吗?”“你说对了。
”谢丞相小声嘟囔,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什么?”王隐听得不真切,一双桃花眸中满是愤怒。
他看着嬉皮笑脸的谢丞相,总觉得对方不安好心。
谢丞相一身灰色衣袍,头发还未变白,只是鬓边有几根白发,看着十分年轻,只是面容上有些皱纹,下巴也蓄了胡须,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年少时的俊逸无双。
谢丞相将手握拳,置于唇下,遮掩自己的笑容,“没什么,咳咳……老夫这也是关心你。
”王隐见他这幅心虚表情,就知道他指定是来看热闹的,冷哼一声,神色不虞,“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怎么能这般想老夫?”谢丞相一副“被小辈伤透了心”的模样,一只手摸着胸口,做出一副伤心状。
王隐在朝堂多年,见惯了演戏的朝臣,不过像谢家老头这种爱凑热闹,还敢摆到明面上的人,倒是少见。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冷声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我记得方才曹全德离开的时候,我已命人将大门紧锁。
”王隐在心中暗想:就是为了防你这爱看热闹的老匹夫!“这个嘛……”谢丞相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须,脸上露出些许心虚模样。
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王隐瞪大了一双眸子,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缓了好一阵子,这才大声开口说道:“你又翻我家墙头?一天天的不干人事,一大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净学些听人墙角的坏本事!”王隐怒道:“我说谢遥那臭小子怎么不爱读书,净喜欢翻墙逃学,原来是跟你学坏的!”“青淬啊,莫动怒,莫动怒。
”谢丞相快步走入前厅,将圣旨放回桌上,他一下子坐到椅子上,还拽了王隐一把。
青淬是王隐的字,自从他王家的女子尽数亡故之后,已经很少有人会这么唤他了。
“我阿姐和五妹妹她们,惨死不过匆匆数载,甚至我五妹妹的尸首连都不曾寻到,他便要我王家族谱写入一个狐媚惑主的宠妃名字!”王隐被拽了一把,坐到椅子上。
他右手紧握成拳,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
“砰——”随即,他手背一片通红,疼的他面色通红,王隐痛呼出声:“嘶……”“你让我如何息怒?”王隐红着一双眼,冷冷地看向谢丞相,“你不恼?”谢丞相将圣旨展开,一目十行,快速地看完圣旨上的内容。
这圣旨……谢丞相露出一抹笑容,开口提醒道:“青淬啊,隔墙有耳。
”闻言,王隐偏过头,依旧气愤不平,倒也没有再开口置喙皇帝的宠妃。
谢丞相抚上自己的胡须,神色有些神秘,他缓缓说道:“我曾在万佛山见过淳贵妃一次,那女子眸光清澈单纯,不似大奸大恶之徒。
”“装的。
”王隐却不信,世上会演戏的人多了去了。
谢丞相笑了笑,摆了摆手,“我看不然,待你日后见了她,自然会明白的。
”“忠叔啊,将这圣旨放入库房中好生供着。
”谢丞相往门外喊了一声,省得这圣旨放在这,惹的王隐平添烦忧。
很快,忠叔端了一壶新的茶水进来,并且将圣旨带了下去。
“忠叔好像是我王家的人吧?”王隐看了一眼谢丞相,意思很明显:我家老仆,你也能指使?谢丞相眨了眨眼,装糊涂地笑了笑。
王谢两家是世交,关系自然是极好的,也时常走动。
发生六年前的那件事之前,他们两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那时谢丞相也不用翻墙过来,自有一道暗门是直通两家的。
不过后来因为那位陛下生性多疑,王隐也不愿两家真的覆灭,还因为他三姐的死,对谢丞相心有怨气,也就将暗门用石墙封上了。
“忠叔,你明日便派人将那堵墙加高一些。
”王隐冷哼一声,一副要和谢丞相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谢宣笑了笑,不同小辈计较,他开口说道:“这墙多高,是有律法规定的,你若是贸然将我两家的相隔的墙加高,算是违规修建。
”谢宣笑眯眯地补充,“老夫可以把墙砸了的。
”“再说你我两家,何至于走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呢?”谢丞相开口劝解,算是拉下一张老脸,向晚辈求和了。
王隐摆了摆手,让忠叔把圣旨丢到库房里吃灰,总之别放在显眼的地方,别碍了他的眼就行。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王隐看着谢宣渐渐年老的模样,过往少年意气时心中的恼怒也消散了许多。
“谢丞相今日前来,是为了小宝入朝为官一事?”王隐抿了一口茶,“他是我的子侄,我自然会保他平安。
”“非也非也。
”谢丞相摇了摇头,如实说,“我今日前来,是为了你。
”王隐心中的怒火渐渐压下,他眸中闪过疑惑,“为了我?”“是。
”谢丞相眸中闪过老谋深算,“可否移步书房?”前厅人多眼杂,王家虽然只用签了死契的仆从,但还是小心为上。
王隐直觉谢宣口中说不出什么好话,可心中难免有些好奇,他突然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待到二人走入书房中,谢丞相这才开口说出来意,“那日万佛山脚下,圣驾遇刺一事,可有你的手笔?”王隐瞳孔放大,脸上露出薄怒,气愤道:“你羞辱我?”他就是想杀他,也断然不会派人去暗杀。
王隐眸中划过一抹杀意,若是让他这么轻易的死去,岂不是便宜他了?“老夫就是问问,别动怒。
稍安勿躁啊,稍安勿躁……”谢丞相急忙说道。
他知道王隐不屑如此,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王隐真的干了行刺皇帝之事,让他知晓,也好帮其遮掩一二。
谢丞相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城中的谣言呢?”皇帝前脚才遭遇行刺,后脚锦都城就传的满城风雨,若说其中没有王隐的推波助澜,他是万万不信的。
王隐抿唇不语,既未否认也未承认。
他只是纵容那些少年做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他二姐的孩子。
“谢相说笑了,本官不理俗事多年。
”王隐笑了笑,不置可否。
锦都城最大的情报处掌握在沈家,这件事双方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
“派来的死士身上,有齐府的令牌,还有从齐府中查抄的,不知何人寄来的信件不见了。
反而找到了龙袍……此事是否也有你的手笔?”谢丞相一边说,一边端详王隐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