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将酒坛中的酒灌入喉中,只想大醉一场,他许久不曾这样放纵了。
他怎会不知?如今暂且议和,才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贸然出征,师出无名,易被周边国家诟病,还容易让北戎去搬救兵。
可若是澧南水患来临之前,永封帝能听一听忘尘那个神棍的话,好生命人赈灾,又何至于拖到最后……百姓民不聊生,只能揭竿起义!如今因为国力不振,要同区区小国讨价还价。
罢了……罢了……谢宣也不愿满心怨怼,可满腔苦闷无处诉说,无人可懂。
“饮酒……莫辞醉,醉多适不愁。
”谢宣饮尽坛中最后一口酒,趴在书桌上,阖眸浅眠。
皇宫,永宁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淳妃随皇太后修行,为国祈福。
伴驾前往万佛山时,以身护驾,朕心甚悦。
淳妃贵而不恃,温婉端庄,当为众妃之首。
特晋封为淳贵妃,与皇后协理六宫,特赐尔黄金千两,东南夜光珠一匣,双鱼宝玉十对。
钦此!”曹公公亲自来宣旨,足以表现皇帝对此事的看重。
淳贵妃一袭正红色芙蓉宫装,外披一件雪貂披风,腰间悬挂一枚金镶玉莲花禁步,腰带系腰,腰身纤细,不堪盈盈一握。
女子以白粉敷面,朱唇一点红,三千青丝挽作飞天髻,头戴宝珠点缀的偏头凤点翠发钗,流苏垂在耳畔。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之姿。
“臣妾叩谢陛下圣恩,陛下万岁!”淳贵妃面带笑意,笑颜绽放之时让人心弦颤动,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彼时,天空中彩云漫天,七彩的流云在天空中盘踞,宛若一只翱翔九霄云外的七彩凤凰。
“彩云满天,是为吉兆。
淳贵妃娘娘快快请起。
”曹全德虚扶了一把淳贵妃。
淳贵妃笑道:“有劳公公了。
”曹全德从宫婢手中接过一把金瓜子后,笑得合不拢嘴,又说了许多吉祥话。
册封贵妃的典礼,比此前回宫时的封妃大典更加繁琐,淳贵妃伤势还未全好,这般站上一日,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不过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她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条路,开弓亦没有回头箭,她自会走到尽头。
唯有她得到皇帝的宠爱,才能帮她的昭昭未来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淳贵妃抬首望了望这深宫中四四方方的天,晚霞虽然绚烂多姿,可却叫人高兴不起来。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女子的性命和青春,葬送在这冰冷的皇城之中。
既然是吉兆,那姑且当这是吉兆罢了。
如今她寻到昭昭的下落,自然是吉兆,亦是大喜之事。
淳贵妃眉眼弯弯,笑容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坤宁宫。
皇后身穿一袭凤袍,外披一袭素色披风,头上却只戴上一支素净的青玉簪子。
女子面容姣好,并无愁容,岁月也未在她脸上留下刻痕,她薄唇素雅,未沾朱红。
皇后的面容恬淡温和,如同一尊佛像般,无喜无悲。
她不理后宫繁杂之事,只是日夜跪坐在佛堂,诵经祈福。
此时,她正在殿中安心颂佛,手中拨动佛珠,口中念着佛经:“南无阿弥陀佛……”“母后!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在念佛?”山阳公主提着衣裙跑进佛堂中,气喘吁吁地说道:“淳妃那个女人,如今晋封为贵妃,还手握协理六宫之权!您难道就不急吗?”“急?为何要急?”皇后并未回头看山阳公主,只是望着佛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并未生气,只是冷冷地说道:“佛祖面前,休要吵闹喧哗。
”“是。
”山阳公主微微屈膝行礼,压低声音,眸中满是不解。
她愤愤不满地说道:“母后当真不恼吗?淳贵妃宠冠六宫,不知分走了父皇多少宠爱!”上官姝一袭橘色百褶襦裙,外罩鹅黄色广袖上衣,乌青的墨发挽作灵蛇髻,一朵大红色牡丹花装饰墨发,头上却还簪了一支夸张的金枝玉叶式样的金钗,不免有几分落了俗气。
她年仅十四,眸光单纯清澈,稚嫩秀气的脸上多了几分怒气。
山阳公主抿着红唇,皱眉不解。
裴皇后脸色淡淡,平静地开口说道:“她是后妃,又无母族庇护,若不争宠,如何在这深宫之中生存?”裴皇后并未回答她的困惑,只是面色冷淡,漠然地提醒道:“你是公主,自当慎言。
”“是。
”上官姝捏紧了衣裙,闷闷不乐地说道:“儿臣只是为您抱不平罢了。
”裴皇后从蒲团上起身,转身望着她这个被教养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她眸中深处有些恨铁不成钢,最后只是轻轻叹息,淡漠地说道:“本宫不需要旁人可怜,自然……也包括德妃。
”上官姝像是做贼心虚般,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金枝玉叶钗。
她目光躲闪,忐忑不安地说道:“母后,儿臣知错了。
”上官姝知道她母后并不喜德妃,只是母后素来对她容色平淡,远不如德妃娘娘温柔和善。
裴皇后轻轻地抬起手,指甲上染着朱红色的蔻丹,红的耀眼。
她慢慢地将山阳公主头上的金钗取下,眸光微微一冷。
“山阳,你如今年岁尚浅,不懂人心叵测,对你好的未必是真心待你,待你面色冷淡的,亦未必真的厌恶你。
”裴皇后慢条斯理地说着,她抱养的女儿愚钝懵懂,不懂玩弄心计。
她有心教,山阳也听不懂。
山阳公主是皇帝强行养在她膝下的,她虽不喜这个愚蠢的孩子,可也想尽力庇护她。
至于皇帝,他打的什么算盘,她很清楚。
可她也很无奈……“这金钗既然是德妃送的,那母后自当备上一份回礼。
”裴皇后脸上露出淡淡地笑意,眸中却是化不开的冷漠。
她抬手将金钗掷于供奉佛像的供桌上,声音震人心魄,“彩珠。
明日,你将本宫佛堂的佛经送去给德妃,命她半月内抄录完毕,上交给本宫。
年末祭祀之时,本宫要供奉在佛堂。
”“是。
”彩珠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自然看出主子如今心中恼怒。
也就山阳公主单纯,看不出好赖。
彩珠将佛堂的一本厚如石砖的佛经捧在手中,慢慢地退到殿门,正要转身出去之时……“慢着。
”裴皇后慢慢抬起手,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蔑地笑道:“本宫担忧德妃字迹不端,便让她抄录两份罢,容本宫挑选。
你命人盯着,莫要假手于人,也休要有疏漏偏失。
诵经念佛,祈求神灵,自然是心诚则灵。
”“母后……”上官姝面露急切,德妃对她而言,比生母还要好,也比冷冰冰的皇后娘娘要好。
她实在不忍心看德妃受苦,她虽是皇后名义上的女儿,是嫡公主。
可她的母亲却是低贱的宫婢,裴皇后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却并不喜她。
父皇爱重元后娘娘,也偏心宁阳公主。
她并非裴皇后亲生的子嗣,只是生母微贱,被陛下养在皇后膝下,给了一个公主的名号罢了。
她在宫中的身份本就有些尴尬,裴皇后并未诞下皇子,每日在佛堂中诵经念佛,与她并不亲厚。
裴皇后总是以称号“山阳”称呼她,可德妃娘娘不同,她会柔声唤她“姝儿”。
这佛经这么厚,还要抄上两次,不得假手于人,母后分明是借着还礼的名号,责罚德妃。
裴皇后却并未因为山阳公主的求情而心软,她弯唇微微一笑,笑容带着凉薄,冷冷地说道:“山阳心善,可是想要与德妃一同抄经?”裴皇后虽是在笑,但话语十分冰凉,转眸看着山阳公主,眸光冰冷。
山阳公主看见皇后微笑之时,总觉得对方只是皮笑肉不笑。
她脊背发冷,总觉得自己若是再出口求情,母后只会罚的更重。
上官姝摇了摇头,两腿有些打颤,有些后悔今日来坤宁宫求见母后。
“原来山阳并无此意,本宫还以为……你想认德妃做你的母妃了。
”裴皇后眸光冰冷,她能坐稳皇后之位多年,虽与世无争,但也自有自己的御下手段。
“儿臣不敢!”上官姝心思单纯,最容易受人挑拨。
皇后很清楚,只是陛下已经开始忌惮她的母家,她必须表现出与世无争的模样。
也因此对她疏于管教,使得德妃钻了空子,让她小小年纪心思便不正,若不及时纠正,只怕后患无穷。
“母后!儿臣绝无此意!”上官姝感觉被皇后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在皇后面前,仿佛所有的心思诡计都会被看得一清二楚。
一下子被戳破心思,上官姝心中慌张,连忙跪地,慌忙求饶道:“母后,儿臣知错了!您莫要赶儿臣走!”她如今虽在宫中的身份有些尴尬,可是吃穿用度都是以嫡公主的份例给的,若是失了母后,她在这个宫中就真的寸步难移了。
“儿臣只是见……见二皇兄如今得父皇爱重,这才鬼迷心窍……还请母后息怒!”上官姝重重地磕头,发髻有些散乱了,她却心中发慌。
若是失了母后,她在这宫中只会如同丧家之犬般,任人践踏,更是一辈子都无法踩在宁阳的头上了!裴皇后沉下心来,并不理会,她裴家家风清正,最恨心思不正之辈。
若非山阳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她定要打死她,以正视听。
裴皇后看了一眼供桌上的金钗,嗤笑一声,冷漠地说着:“良金美玉信难偕,好物其来最受埋。
”“本宫小字金玉,德妃见你头戴玉钗,便赠你金枝玉叶钗……是想暗指本宫年老色衰不得圣心,还是在逼迫本宫加入二皇子的阵容?”裴皇后冷声质问道。
“偏你愚钝,竟还戴着金钗在本宫面前招摇。
”裴皇后冷冷地看着跪地的山阳公主,这孩子心术不正,被带偏了许多,若不及时敲打,只怕会陷入夺嫡的风波。
如今的皇帝最忌讳立储一事,若是知晓山阳偏近德妃的二皇子,只怕是要认为她裴家,是沽名钓誉之徒。
若沾染立储一事……不论最后是谁胜,对她裴家,也只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儿臣知错了,求母后恕罪。
”上官姝眼珠子一转,便想到她母后在意宁阳公主。
不知是不是宁阳在她母后跟前给德妃娘娘上眼药!她慌张地说着:“皇姐……儿臣日后不敢再对皇姐不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