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每日诵经念佛,为的是给先皇后祈福。
裴皇后抿唇,沉默不语,她的手攥紧了手腕的佛珠,心中在想:若是王皇后还在,也许……如今的局势,不会如此窘迫。
听到上官姝提及宁阳公主上官嬗,清宁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元后所诞下的孩子,金尊玉贵。
裴皇后眸光有些柔和,因为山阳提及宁阳公主,她回想起从前待字闺中时,那时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山阳,她还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裴皇后微微叹息,并不多言,只是微微抬手,让人把山阳公主带下去,“山阳有些心浮气躁,在国宴之前,就安心在寝宫中修身养性吧。
”裴皇后此话一出,就是变相的禁足。
山阳公主听闻此话,心却安定下来,至少她母后没有将她弃如敝履,没有因此厌弃她。
裴皇后素手轻柔地触碰腰间的月牙玉佩,眸光温柔,她微微叹气,话语温柔,“罢了,不与蠢货争辩是非。
”上官姝听闻此话,心神大乱,泪水夺眶而出,提着裙子,万分沮丧地跑回寝宫。
裴皇后看着山阳公主慌慌张张地跑出坤宁宫,却忽然发现屋檐下站着一道月白色身影。
少女身影纤细,面容姣好,是她熟识之人。
裴皇后顿时间露出温和的笑容,和善地说道:“清宁来了,怎么不早些唤我?”宁阳公主一袭月白色的浮光锦衣,裙摆处是朵朵绽放的青色芙蓉,她站在阳光下,锦袍随风而动,似有金光浮动。
就连月白色广袖流仙裙的衣袖,也用银线钩织着莲花,举手投足,都带着华贵。
上官清宁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也是她最偏爱的孩子。
少女面容姣好,眉眼弯弯,像极了她的母亲……桃红的朱唇格外明艳,弯唇一笑之时,让人如沐春风。
“皇后娘娘安好。
”上官清宁微微屈膝,双手交叠,举止有礼,“清宁来时,娘娘正与皇妹议事。
清宁便让彩珠姑姑先不通禀,娘娘莫要怪罪。
”如今裴皇后是继后,若按照宫中祖训,上官清宁本应该称呼她一声“母后”。
不过上官清宁心中一直记挂着元后,从来都是称呼她为“皇后娘娘”,裴皇后却并不在意,反倒眉眼温柔。
“莫要在外边站着了,如今已秋末冬来,清宁随我进来吧。
”裴皇后亲昵地牵着上官清宁的手,神色自如地将人引入佛堂。
她轻轻抬手,命人将殿门关上。
上官清宁本不是一个喜好清静的女子,只是在裴皇后身边耳濡目染。
裴皇后虽是继后,却自幼待她极好,事事以她为先,也因此,养在裴皇后膝下的山阳公主时常心生不满。
裴皇后一心待她,她心中自然也敬重对方。
虽无法将对方视若生母,但也礼敬有加,从不逾矩失礼。
上官清宁缓缓开口提醒道:“娘娘厚爱清宁,清宁感激不尽。
只是,皇妹她是您女儿……娘娘是否……”若论名正言顺,宁阳公主依旧是记在元后名下的嫡长公主,而山阳公主是记在裴皇后名下的公主。
裴皇后微微一笑,开口问道:“清宁是觉得本宫有些厚此薄彼了?”宁阳公主自幼深得陛下宠爱,就是皇子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
她并不畏惧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回答道:“是。
”“她是陛下强行塞到我膝下抚养的,生性蠢笨……本宫用心教养,她却全然听不懂,反倒听信旁人谗言,处处与本宫作对。
”裴皇后微微叹气,“如今更是想要撺掇本宫,帮扶德妃所生的二皇子,可我裴家世代清流,绝不沾染立储之事。
”德妃所生的二皇子,名上官谌,字慎平,虽已经被封为慎王,亦年长,但资质平庸,于江山社稷亦无功。
如何能当得起未来的储君?可惜……“罢了,不说她了。
”裴皇后牵着上官清宁的手,扶她坐下,“清宁今日前来,可是有事?”“今日淳妃娘娘晋封为贵妃,六宫同庆。
清宁觉着外边纷杂吵闹,故前来叨扰娘娘。
”上官清宁微微一笑,慢慢地回话,她眨了眨眼,模样有些可爱淘气。
裴皇后眸光中流露欣慰,她温声说道:“清宁有心了。
”宁阳公主虽不是她的亲生孩子,但是时常来坤宁宫请安,又是元后的子嗣,她早已将对方视如己出。
裴皇后如何不知晓上官清宁她并不是一个安分的孩子,可清宁行事有分寸,从不逾矩,虽有些顽皮,却从未犯下大错。
裴皇后开口问道:“清宁不喜淳贵妃?”。
上官清宁回忆起父皇现如今的宠妃,淳贵妃圣眷正浓,她也只见过几次。
远远看去,贵妃气质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眸光清澈温婉,格外动人。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足以用来形容那位淳贵妃娘娘的容色。
上官清宁总觉得那位淳贵妃娘娘有些熟悉,身上似乎有种气质,让人一时间便会心生怜惜,对她产生亲近之感。
上官清宁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没有不喜。
淳贵妃娘娘容色倾国,温婉多情。
若清宁是个男子,也会心驰神往。
”裴皇后忍俊不禁,轻轻点了点上官清宁的额头,笑道:“你啊。
”裴皇后脑海中浮现出淳贵妃的面容,她闭门不出,鲜少见那位得宠的贵妃娘娘,却也知晓她心思纯善。
裴皇后轻轻拍了拍上官清宁的手背,温声说道:“如今淳贵妃颇得你父皇喜爱,清宁也可多往她那处走动。
她素来与世无争,心思纯净,想来也会喜欢少女的欢声笑语。
”“本宫要礼佛了,清宁若是觉着无趣,便先回寝宫吧。
”裴皇后一见宁阳公主便心生怜爱,看见少女微笑之时,心中便觉着这荒唐的世道,还余下几分美好。
可是她一直抓着对方不放,又担忧清宁嫌她啰嗦。
故以退为进,起身前去礼佛。
是走是留,凭清宁的心意即可。
裴皇后将放在供桌上的金钗扔入炭炉之中,任它慢慢地烧作金水。
这金枝玉叶钗金贵,可裴皇后见惯了珍宝,并不在意。
裴皇后跪在蒲团上,望着慈祥的佛祖,她眸光虔诚,不知在求些什么。
“娘娘不喜此钗?”上官清宁并未离开,看着裴皇后的动作,并不理解。
“德妃借此金钗想要点醒本宫。
只是恰巧触到本宫的逆鳞罢了。
她不知道,本宫待字闺中时,小字并非金玉,而是良璞。
”裴皇后是裴家的女儿,裴太师嫡长女,名为裴霜,小字良璞。
“你母亲在时,初见我的时候,她听到我的名字,便说‘岂异严霜降处,难伤夫翠竹青松;烈火焚时,不损其良金璞玉’。
她说是从书上看来,可我阅尽千篇,却始终找不到这诗句出自何处。
”“我年少在闺阁之时,你母后也还是王家的嫡长女王语,小字沅芷。
”“你母亲是王家的嫡长女王语,字沅芷,王家之女的才情名动锦都城。
沅芷擅长诗文,我便着手练字,为她誊写诗文,那时年少,不知如今的光景,我心高气傲,虽与你母亲交好,却又不愿屈居人后。
”“可我努力了许久,却终究不及你母亲的才情。
她真心待我,我亦真心交好,从未心生怨怼。
”“出游踏青之时,我与你母亲一同放纸鸢,可我不慎跌伤,膝盖上留了一道疤痕,疤痕难看,恐会影响议亲。
”“沅芷为了安慰我,给我取了个别名,叫金玉,寓意金枝玉叶。
她笑我身娇体贵,却又央求她的五妹妹,求她精心调制祛疤的膏药,让我的伤疤消失……”裴皇后的手放置在膝盖上,眸中闪过懊悔。
她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早知如此,如果当初她并未用那金玉膏,就让这疤痕留下,是否后来就不用入宫?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宁阳公主跪在蒲团上,陪她礼佛,对于神佛一事,她并不是很信任。
可她如今心中有心悦之人,自然心有所求。
“清宁可是心有所求之事?”裴皇后心中有些诧异,不知为何清宁突然会陪她礼佛,清宁素来不信神佛,只信人定胜天。
上官清宁面露羞赧,脸色微微泛红,如同春日的桃红,模样醉人。
上官清宁嘴硬说道:“只是想要陪陪娘娘。
”裴皇后见她不愿说,也没有多问。
她知晓女子及笄,正是春心萌动之时,也不好过多干涉。
裴皇后起身,取了三支香,在火烛上慢慢点燃。
天渐渐寒了,坤宁宫中也多了几分寒气,一炷香过了一会儿才点燃。
“娘娘终日礼佛,可是有求于神佛?”上官清宁自打记事起,便时常见裴皇后呆在佛堂中礼佛,数十年如一日,此番毅力,绝非常人可以做到。
坤宁宫殿外有一尊偌大的钟鼎,是往年祭祀礼佛的场所。
坤宁宫亦香火不断,裴皇后从未介意,也从未说过要搬去东曌历代皇后所居住的未央宫。
就这般与世无争,一年到头也不愿见皇帝几面。
倒也眼不见心不烦。
裴皇后淡淡一笑,看着殿中的佛像……她伸出右手,指尖划过佛像的轮廓,缓缓说道:“自然是为陛下祈福。
”言罢,她面容清冷,弯唇一笑,眸中是不尽的冰冷。
而下一刻,一炷香拦腰断裂,香火熄灭。
裴皇后像是毫不在意,她也没有重新上香的打算,只是直视着佛像,唇角笑意似嘲弄。
上官清宁见状却愣了一愣,佛教认为人的右手,乃杀孽之手,不可触碰佛堂之物。
而这断了的香……又称为断头香,用这样的香敬拜佛祖,乃是大不敬,更是忌讳。
可她见裴皇后的模样,似是故意如此……上官清宁话到嘴边,最后还是选择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