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有些印象。
”她在暗中打量着国师脸上的神色,听到自己所说的话,对方似乎非常激动,脸上是神色不变,眸中更多了几分高兴的光亮。
阿昭试探性的开口问道:“敢问先生,欲寻此物,可是要找什么人?”“是。
”忘尘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坦诚地言道。
“此物我曾在沈家大公子身上见过,想来是沈家彰显身份的令牌吧。
”阿昭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打量国师脸上的神情。
对方分明一脸激动,却听到她的话之时,眸中的光亮黯淡了几分。
忘尘垂下眸子,抿了一口清茶,“小友又何必瞒着我?我的人一路探查,循着蛛丝马迹,发现沈家二公子沈顾之,曾经在白皎城和一个小少年一同生活。
”忘尘满脸“你不必瞒我”的神色,他坦言道:“三年前,有个小少年在白皎城将此物典当,后来辗转多处,最终落在了一位贵人手中。
”“而三年前,突然出现在白皎城的,就只有如今的沈二公子,还有他身边那位鲜少外出的‘弟弟’。
”忘尘一字一句,缓慢有力地说着。
他的声音温润,可此时却如同一颗乱石一般,打乱了阿昭原本平静如镜的心。
阿昭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颤动,不慎打翻了茶盏。
国师所说的贵人,想必就是宫中那位伤势已愈,确认需要将青玉丹送达的——淳贵妃娘娘。
素闻锦都城中的淳妃娘娘容色倾国,就是天下女子加起来也不及她半分柔情动人。
阿昭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可是在她的记忆中,那个样貌模糊的女子只是给了她一块玉珏,然后便将她抛弃了。
她只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又怎会有人特意来寻她的下落?阿昭的眼眶微微红了,她沉默了良久,并未回答。
忘尘喜上眉梢,脸上难以抑制住喜悦的神色,他话语有些激动,“你是否曾拥有此物?”阿昭点了点头,镇定下来,既然国师并无恶意,她如实回答:“年少时曾拥有过,不过后来过于穷困,便典当了,换了一些钱财。
”“原是如此。
”忘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话语温柔,试探性的问道,“那位贵人想暗中认回你,你可愿意?”阿昭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抱歉,晚辈不愿。
”忘尘愣在了原处,他有些错愕,不知为何对方要拒绝,他茫然无措,有些慌忙地问道:“小友可否告知我原因?”“记忆中,有个模样模糊的女子,将我抛弃在一个冰冷寥落的秋日。
她说她去去就回,可她从未归来……从未……”阿昭阖上眼眸,将通红的眼眸藏起,也把眸中的泪光掩去。
“后来我同兄长一起被拐卖到了深山之中,被圈养在小小的院子中,过着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日夜担心挨打的日子。
是兄长将我带出了深山,给了我一个户籍,给了我一处容身之所,教会我读书习字处世道理。
如同一道阳光,温暖了晚辈年幼时遍体鳞伤的不堪过往。
”阿昭一字一句,闭上双目,将自己的过往,将自己不愿面对的伤口撕开给对方看。
年少时所经历的伤痛,也许是一生都难以治愈的。
可是对方满心激动的样子,像是要立刻压着她去认亲一般,实在叫她害怕。
在阿昭心中,对于强权,心中始终有些畏惧,因为她上一世,就是因为得罪齐丞相之子齐峰,才被活活打死在那个冰冷的冬日。
国师身居朝中一品大员,说是他想用什么强硬手段压着她去认亲,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她。
阿昭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对方能打消这个念头。
阿昭闭上眼睛,并不知道忘尘在听完她的话语之后,一向冷静自持的人,眼眸微微泛红。
他内心如同蛇食虫蚀一般疼痛,就好像有人用千金锤,重重的击打他的胸口。
一句“对不起”在惊羽的口中来回翻转,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对不起,是最无力的道歉。
如今时候未到,他也没有办法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阿昭。
阿昭双目通红,坐在凳子上,茫然无措地就像个孩子一样。
忽然间,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揽入怀中。
从小到大,她似乎这么抱过兄长。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她揽入怀中,就像一个温暖的避风港湾一般,让她心安。
阿昭的眼眶湿润,一道清泪落下,泪水浸湿了惊羽的衣衫,他却并未怪罪,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微微颤抖。
“你既不愿,我不会逼你认亲。
”阿昭放肆地落泪,她只是沉默不语地落泪,并未发出半分声响。
儿时的经历,让她就连落泪,也小心谨慎。
约莫过了一刻钟,阿昭挣脱了对方的怀抱,即使这个怀抱过于温暖熟悉,让她十分依恋,但是她依旧有话要让国师转告给幕后的那位贵人。
她不愿意认亲。
一个被抛弃的人,好不容易走出过往的重重阴霾,如今她已经化名云笺,活生生地化作了另一个人,再不是从前那个柔弱无力软弱可欺的阿昭。
她也不愿回到从前的日子。
对方是国师,自己如此肆无忌惮,对方却并不怪罪,已经是施恩了,阿昭断然没有蹬鼻子上脸的想法。
阿昭致歉道:“多谢国师,晚辈失态了。
”阿昭睁开双眸,一双眸子经过秋水浸润,明眸中隐约氤氲着一层雾气。
“无碍。
”国师摇了摇头,并不在意。
对方不过十六岁罢了,还是个孩子,思及过往的伤心事,难以抑制情绪,本是寻常。
忘尘看着自己的空空的怀抱,愣了一会,将双手收回,他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嗓子,“她很思念你。
若有一日,你回心转意,可来寻我。
”阿昭抬眸看着对方,忘尘面容俊逸,周身贵气无双,她并不明白国师为何会可怜她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人。
而且,忘尘的眼角微微泛红,像是一尾漂亮的红狐尾巴,似是心中伤感。
可他神色如常,话语镇静,倒像是她多虑了。
阿昭沉默了一会,终究是开口拒绝道:“抱歉,晚辈心意已决。
”“你口中所说的兄长,可是沈顾之?”忘尘神色如常,尊重阿昭的决定。
若是能让淳贵妃和少年见上一面,也许如今一位时过境迁造成的误会,都将拨云见日。
此事急不得,好不容易,耗了许多心力才将人寻到,慢慢来,不能把人吓跑了。
他也没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
阿昭点了点头,回应了忘尘的疑问。
对方明知故问,想必还有旁的话语想要提醒她。
果不其然,忘尘的下一句便是希望阿昭能够多加提防沈墨,“你一心为了他,可知他以身入局?他虽是少年,但心机深沉,绝非可信之人。
他胆敢以身犯险,为的就是让齐丞相放松警惕,好扳倒齐相,为沈家谋取利益。
”“你为了救他,揭下皇榜,将自己的性命系在澧南郡水灾一事上。
他满腹筹谋,却从未透露只字片语给你。
”忘尘一字一句说着,字字敲击在阿昭的心弦。
忘尘的话语恳切,暗中将世家的阴私之事告诉她,“这样的人,如何可信?你而今年岁尚浅,尚不知世家子弟心思深沉,自幼耳濡目染在偌大的染缸中生长,就算是洁白无瑕的白莲,内里也该染得如墨般阴暗了。
”阿昭只是低头茗茶,沉默不语,她和兄长一同长大,自然最是清楚他的为人秉性。
即使劝阻她的是当朝国师,是帮过她许多次的忘尘,她心中虽敬重对方,却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对沈墨心生芥蒂。
若是一个人真能从少年之时伪装,一直耐心温和地待她,即使是伪善,那又何妨?阿昭心中清楚,沈墨本不必如此。
更不必对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儿如此好。
甚至担忧过往的事情牵扯到她,和自己划清界限,这一切,不过是希望她能平安地活下去罢了。
“国师此言有误,晚辈不敢苟同。
兄长身陷囹圄之时,曾多次让我置身事外,是我关心则乱,是我一意孤行,执意揭下皇榜……与他无关。
”阿昭慢慢地说着,一字一句,皆是为了沈墨解释。
在她的心中,兄长如同天上皎白无瑕的一轮明月,她很清楚对方并不单纯,甚至心机颇深。
可是三年相伴,所谓日久见人心,沈墨从未害过她,甚至多次帮助她,让她能够在这个世道中活下去,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获得新生。
还看到了自己从前未曾看到过的世界。
忘尘皱着眉头,并不明白为何他们二人之间情谊如此深厚,甚至成为了淳贵妃认回孩子的巨大阻力。
“可他早已同你划清界限,你又何须如此维护他?”沈墨在她心中的形象实在过于完美,当年不得抛弃她的亲生母亲,相比之下,实在让人心寒。
阿昭反问道:“国师如何知晓我与兄长之间的事情?”她并且在意国师的话语,若是国师能够与兄长熟识,也自然会赏识兄长的才华。
沈墨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若非有人暗中在殿试之前对名单动了手脚,兄长必不会走沈家捐官的路途,甚至因为陛下无端的猜忌,只屈居在四品官位上。
忘尘拿着茶盏的手指僵持,他愣在原地,不知对方为何有此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