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刺杀一事是她派人做的不假,可她不过是想要使一招苦肉计罢了,她从未想过要让自己陷入左相一案之中。
至于齐丞相,贪墨官银之心、买卖官爵之胆他自然是有的,可若是说他派人刺杀、私造龙袍、意图谋反,这她是万万不信的。
还有为何今日齐丞相会冒着违抗圣旨的罪名,冒险出现在城郊,还有那一封不翼而飞的书信,还有莫名出现的龙袍。
只怕是背后想要在这诡谲皇朝中搅弄风云的人还有许多。
“国师,你我只是盟友,切莫越界了。
宫妃与国师合作,本就是不合世俗常理的。
”淳贵妃淡漠地说着,并不在意对方如何想。
他们之间经过这几年的合作,其中利益纠葛深重,互不探究对方身份和隐私,是他们合作间心照不宣的规则。
忘尘不慎失态,险些被对方发觉了自己隐藏多年的心思,他自嘲地笑了笑,“世俗常理?”忘尘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口劝对方:“贵妃娘娘,女子参政亦不合常理。
如今抨击你的只是区区一个左相,我们尚可扳倒他……”“可如今,东曌国内忧外患,内有连年旱涝灾害,百姓苦堪言,反民之心蠢蠢欲动,世家大族垄断科举,官员多出自豪门贵族,权利倾轧严重。
”“外有北戎、北疆虎视眈眈,北部两个部族国家本是我东曌国土割裂出去,九年前定北军冤案,让他们彻底割裂出去。
就算不计北戎北疆,还有西南的国家狼顾虎视。
”“东曌国早晚会有大乱,你再这般算计下去,成为永封帝的宠妃……可你想过吗?盛世的美人是锦上花,可乱世的美人,是稗官墨客口诛笔伐的祸国妖姬。
”“你如此……难道就不怕后世之人的唾骂吗?”忘尘一字一句说着,这个国家早已如同蛇虫毒蛀的腐朽古木,只一朝风雨飘摇,国家动乱……皇帝厌弃世家大族垄断科举,但是又不得不依靠世家大族的财力,为他养兵买马。
如今,淳贵妃已是皇帝心目中的宠冠后宫的宠妃,是许多宫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有朝一日战争来临,只怕永封帝毫不犹豫地将她当做弃子,推出去顶罪。
淳贵妃淡淡一笑,似是毫不在意。
女子轻蔑地笑了。
“国师说笑了,史书不会写我。
”不只是我,也包括我所在意的一切。
“淳妃,淳贵妃……世人口中,从来都只有我的封号位分罢了。
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姓都无,就连我自己,也早已快忘记自己是谁了。
”淳贵妃低敛着眉眼,事情过去太多年了,过往的一切,也早已随着九年前的冤案被压在尘土之下。
无人发掘,也无人胆敢挖出九年前的冤案来说事。
忘尘张了张口,有些话在在口中翻转,但最终还是默然。
有些事无法言说,只能闭口不言。
即使说了,也无法改变现状。
既然她有自己的打算,那么他自然会尽全力助她一臂之力。
而他,也有自己想做之事,只是单凭自己如今的能力,势单力薄,尚且无法做到……“你的伤势如何了?”忘尘的眸光变得温和,话语温切,比起方才柔和了许多。
淳贵妃并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今后再无子嗣罢了,并无大碍。
还要多谢你送来的青玉丹。
”她虽习过医术,可她只精通毒术,只是并不精于治伤,她自己缝合了伤口,加上青玉丹的疗伤功效,伤势好转自然是事半功倍。
“既是盟友,何必言谢?”忘尘想起被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谢老头,有些好笑,“而且要谢的话,应当谢右相。
”“谢宣?”淳贵妃有些错愕,没想到这位谢丞相居然会为她送药,还真是奇怪。
淳贵妃笑道:“为了谢遥,他还真是煞费苦心了,难为他了。
”一把年纪还为了爱孙重返朝堂,只是不知今日左相一事,是否也有这位抱病多年的谢丞相的手笔。
淳贵妃的眸中带着思考,这些天锦都城中风云变幻,今夜也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宫妃无子嗣,在后宫难以立足,你亦无家族依傍,恐怕……”难善终。
忘尘是真的关心对方,往常他从不这般……絮絮叨叨地说许多话,并且为对方分析朝堂动乱,东曌国的国运。
“皇帝的子嗣很多,而我的昭昭只有一个,我的孩子也只需要昭昭一人即可。
”淳贵妃淡淡地说着,对于今后再无子嗣一事毫不在意。
她从未想过要为皇帝诞下子嗣,回宫后的每一天,和皇帝的每一次相见,都让她觉得恶心。
若非她找到了自己的昭昭,真想一刀了结了这昏君。
现如今,她的昭昭入了官场,官场诡谲,势力利益盘根错节……昭昭不过是一个孩子,如何能招架的住?每每想起朝堂之上揭下皇榜舌战群臣的少年是自己的孩子,淳贵妃心中虽有自豪,可是更多的是无奈。
若非她无能,无法庇护昭昭,没有保护好她,她又何至于被沈墨利用?为了救他,险些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她只有不断地往上爬,才能保护好她的孩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更何况,她爱子也爱自己,朝着权利中心走去,才能达成所愿。
只有她不断地往上爬,直到登到高位,才能保护她的孩子还有她自己。
“这是我派人自夜光海寻回的夜明珠。
”忘尘从腰上系着的腰袋上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夜明珠。
淳贵妃身处皇宫,见惯了奇珍异宝,而且皇帝对她尚且还在爱怜之中,自然是将稀世珍宝都送到她面前,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淳贵妃并未拒绝,她并不喜俗物,可是行走于人世之间,若无这些俗物,又实在是寸步难行。
“多谢国师了。
”淳贵妃微微一笑,她温声说道。
她眉眼弯弯,虽伤势未愈,唇色苍白无血色,但虚弱之时也别有一番娇弱之美。
淳贵妃从忘尘手中接过夜明珠,却发现真正的礼物是一幅画卷。
淳贵妃展开画卷的那一刻,蓦然间愣住了……她白皙如玉的左手握着夜明珠,右手将画卷展开,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画卷中的少女模样。
这画卷中画的是同一人。
淳贵妃只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她的昭昭,男装时翩翩如玉,女装时温婉端庄。
画卷中的少年,宛若淡雅的文人墨客,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画卷中的少女,眉如远山黛,眸如天上星,一颦一笑,都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是那样的天真单纯。
她如何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是她,是她。
”淳贵妃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的薄唇微微颤动。
原本澄澈清明的双眸蓄满了泪水,她悄悄红了眼眶,一滴清泪落下,晕染了画卷,将画卷上的少年模糊了侧脸。
淳贵妃内心激动,却苦于深宫囚牢,即使她想要见上她的孩子一面,也难如登天。
忘尘的人帮她查到,沈墨就是当年派人将玉珏替换典当的少年,被他藏起来的小少年,也正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少年,根据年岁推断,这就是她的孩子不假。
“她如今很好。
”忘尘看着她落泪的模样,心中微微颤动,忍不住开口劝慰道。
“我想见一见她……”我想听她唤我一声母亲。
淳贵妃将后面的话语咽下,纵然她再思念女儿,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她们的身份之间隔着一道天堑,相见难如登天。
而且昭昭当年丢失之时,不过是一个稚嫩孩童,也不知是否还记得自己。
“我会带着玉珏的图案去问她,娘娘也不必过于伤怀。
至少她如今,活得很好。
”忘尘开口宽慰道,他见对方落泪,心中终是有所不忍。
“若真无亲生皇嗣依傍,一旦皇帝驾崩……你所要面临的,很有可能是一生常伴青灯古佛。
”忘尘对女子的了解,停留在启蒙时母亲对他的教导。
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总是一脸慈爱,宽和温良地相夫教子,本以为他们一家人会就此平静安宁地过下去。
直到那一天,母亲终于忍耐不了,她一把火烧了祠堂,在一片烈火中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烈火烧了一天一夜,他也听到了母亲的真心话,原来她并不爱自己,只是世俗的规矩,让她不得不装出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婆母的压迫,妯娌的挤兑,还有丈夫宠妾灭妻……让她在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一刻,才真真正正算是为自己活了一场。
虽然她并不愿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定北王的世子,确实把她的昭昭养的很好。
“纵使她没有为官,不是什么所谓的赈灾大臣,她也依旧是我的孩子。
”淳贵妃提及阿昭时,面带笑意,温婉柔和。
她的笑容恬淡美好,与往常应对皇帝时的笑意截然不同。
她将这些年的思念娓娓道来:“我爱她,只是因为对她的爱与亏欠……故此,这八年来,我一直费尽心血去寻她的下落。
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她的性别,只是因为我爱她胜过一切。
”“我也不需要什么皇嗣傍身,昏庸无能的龙,怎配我为他诞下子嗣?”淳贵妃嗤笑一笑,话语中带着些许轻蔑。
忘尘沉默无言,“……”随即,转身离开了。
夜色已深,他也不好过多打扰。
既然对方并不想要皇嗣,他也不会再去寻什么神医。
国师离开后,淳贵妃的房中点燃了一支蜡烛,她将画卷点燃,轻轻放入烧纸的陶瓷缸中。
火蛇渐渐吞噬画卷中少女的身影,她伸手触碰画中少女的面容,火焰灼热,指尖被烫得微红。
她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蛾眉螓首的面容上,露出眷恋的一抹笑意。
“我的,昭昭……”一滴清泪落下,没入她素白的衣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