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阿昭早起,正欲动身前去沈府,她想拜见沈大公子。
虽然她知道,对方不一定会帮自己救兄长,可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想尽力一试。
“公子,沈家派人传来消息。
”家仆前来禀报。
“说了什么?”阿昭感觉不妙,开口问道。
那位沈大公子多智近妖,还真是神机妙算,竟已经猜到她今日想要去拜访,怕是派人来打消她的念头的。
家丁的回话,果然如阿昭所想一般,沈大公子身体不适,谢绝见客。
最后还说了一句,让阿昭顾好自己,说是沈二公子的话。
阿昭离开云府,前往城郊,她最近一个月挖了许多硝石……若真到了,万不得已……她便炸了天牢,就算劫法场,也要将兄长救出来!距离秋后还有一段时间,阿昭却心急如焚,每每想到牢房里的膳食里有毒,她心里就一阵后怕。
她恨自己能力不够,无法帮到沈墨。
清晨,早朝。
永封帝坐在金銮殿上,他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正在对着朝臣发怒道:“澧南水患如此严重,先前拨下的十万两白银,都到了何处?!”“赈灾银拨下去,为何百姓还是流离失所,甚至水患还不能平息?!我东曌国文武百官,竟无一人能出面平定水患吗?”“拨下去的赈灾粮不翼而飞,各地粮仓发放赈灾粮,米粥里掺着沙土和草芥,米粒稀少。
”“今日澧南传来急报,已经有百姓揭竿起义,他们口口声声说朕是无能之君!”“你们这群废物,食君之禄,却不能为朕分忧!摸摸自己的良心,都将这白银贪到了何处!”永封帝愤怒不已,坐在龙椅之上,满脸怒容。
他生气的不是水患尚未平定,而是百姓们揭竿起义之时,怒骂他是无能之君。
更有甚者,竟谣传说:若当年的定北王成为皇帝,必然是圣君。
这不是明晃晃地,说他是昏君吗?!永封帝火冒三丈,质问道:“那些人都说,倘若他还活着,必是明君。
那你们呢?心中的想法是否和那些贱民一般?!”朝臣们都很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
是他们心知肚明却再也不能提及的人。
群臣跪地回话,“臣等不敢!”文武百官以头抢地,大气不敢出,只怕下一个被迁怒的就是自己。
沈楚珩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他的母后拿他跟沈楚珩比也就罢了,如今就连区区贱民也敢置喙他的决策?!实在是可恶至极!永封帝火冒三丈,一掌重重地拍在龙椅上,怒道:“贱民焉敢如此?放肆!”“陛下息怒,臣等惶恐!”群臣跪地,吓得后背直冒冷汗,面面相觑,俱不敢言。
上一次,永封帝大怒,叱骂群臣,还是在当年诛杀那位外姓王全府上下时。
永封帝曾斩杀诸多大臣,只因当年定北王身死之时,有不少大臣出面,为其平反。
皆被当今陛下以血腥手段镇压……所有为定北王申冤之人,通通处以极刑。
后来这件事,也再也无人敢提及。
大臣们私下闲谈之时,也只敢称其为“那一位”……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许多百姓都快淡忘了,只有当今陛下还记得,并且耿耿于怀。
每一年天灾时,永封帝都会惊恐不已,接连做上几个月的噩梦。
在梦里,定北王惨死,那个曾经亲手将他扶上皇位的少年,被他亲手杀死了,同时杀死的还有他的良知。
没有人知道,午夜梦回之时,永封帝的心中究竟有多么恐惧,他信奉佛道,但却不信那位佛教的圣子。
于是相信一位求仙问道的世外高人,将其册封为国师。
前不久,国师也曾前来拜见皇帝,还告诉他,这一个月内,东南一地会有水患。
那时他并未当真,如今想来后悔不已。
水患到来,他想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不得已拨了十万两白银下去赈济灾民,可是那些百姓却不对他感恩戴德,只因那十万两白银被私吞了一部分,便起兵造反。
“请国师前来。
”永封帝传召下去,他要见国师。
很快,国师便赶来。
他恰巧从宫外进来,刚到勤政殿门外。
刚好陛下传召,他直接进偏殿拜见陛下。
“敢问陛下,可是为了澧南水患一事忧心?”国师这话虽是疑问,但语气十分笃定。
永封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的怒火还未消散,他皱着眉头说道:“国师神机妙算。
”国师知道,永封帝即使明白自己错了,也永远不会认错。
因为在他眼中,他是天子,禀承上天的旨意。
天子,又怎会有错?永封帝怒道:“那些个贪官污吏,竟敢贪了朕拨下去的赈灾粮!可恨至极,待朕清查出究竟是谁贪污受贿,定要将他们通通斩首示众!”永封帝将澧南送来的奏章砸在地下,他近期失眠多梦,整个人有些憔悴。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望着国师,目光阴恻。
永封帝开口问道:“国师可有赈灾之法?”“为今之计是重新下拨赈灾之粮,稳定民心。
至于赈灾之人,朝中既无人自告奋勇……臣需夜观星象,为陛下找寻可用之人。
”国师向来清冷寡言,他淡淡地说道。
永封帝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隐世高人向来是孤高自傲的,性子孤僻些,倒也没什么。
而且他服用国师为他炼制的丹药后,确实感觉身体强健了不少。
永封帝眸光幽深,只要他还活着,东曌国便能千代万代地传承下去。
王权霸业,永垂不朽。
“若无其他要紧事,臣先行告退。
”国师拱手作揖,想要转身离去。
“国师且慢。
澧南那些百姓,受人挑拨,揭竿起义,口口声声说朕是昏君。
国师以为,朕该如何处置他们?”永封帝出言之时,目光带着审视。
他不知道这位隐世高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是否国师也如那些贱民一般,觉得他是无能之主?永封帝话中还有一部分试探,国师极少上朝,一般根据夜观星象来推测国运,推算各地是否有灾情。
永封帝也想看看,他亲自册封的国师是否是无能之辈,为何不知道已有百姓揭竿起义了呢?国师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百姓起义一事,臣已知晓。
不过臣以为,陛下心中已有决断,又何须臣多言?”“既如此,朕便静候,国师佳音。
”永封帝冷着脸说道,深性多疑,并不喜欢有人揣摩他的心思。
现如今无人敢接下治理澧南水患这个烫手山芋,他只能依靠国师,为他挑选可用的人才。
国师的权力,是他亲自赐予的,国师的能力,这些年来他也看在眼里。
他信任国师,信任长生之法。
只要活着,就是熬,也能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熬死。
永封帝在勤政殿看了一会儿奏折,几乎全是从澧南传来的急报,他看着头疼。
永封帝想找一处地方透透气,便慢慢地走到了勤政殿门外。
曹全德弯着腰,手中拿着拂尘,小心翼翼地询问皇帝,“陛下,要摆驾何处?”他是打小跟在陛下身边太监,看过宫里太多的大起大落,深谙保命之道。
永封帝按了按太阳穴,身心俱疲,他吐了一口浊气,“去淳妃那里吧。
”“是,摆驾永宁宫——”曹公公尖细的声音响起。
听到皇帝的话,曹公公在心中揣摩。
如今陛下最为宠爱的就是从万佛山带回来的淳妃娘娘,只可惜淳妃娘娘,并无子嗣。
不然这宫里啊,又要变天了。
可他瞧着,这皇宫之中波云诡谲,各方势力暗中涌动,像是要变天的模样了。
“臣妾参见陛下。
”淳妃对着进门的皇帝行跪拜大礼。
她一袭素净的淡蓝色衣裙,腰肢纤细,不堪盈盈一握。
女子三千墨发挽作飞云髻,她面容姣好,岁月也格外垂怜,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她簪着一支绒花发钗,是未入宫时皇帝送给她的。
“起来吧。
”皇帝弯腰去扶她。
这宫里最懂事的,还当属淳妃。
淳妃向来礼数周到,从不恃宠而骄。
“今日怎打扮的这般素净?”永封帝皱了皱眉头,还以为是旁人刁难了她。
淳妃的手被永封帝轻轻握着,如今她深受皇帝宠爱,自然被视若珍宝。
“今日在御花园闲逛,听见德妃姐姐说,民间似有水患。
德妃姐姐召集宫里姐妹捐募,故臣妾将首饰捐了一些。
”淳妃莞尔一笑,笑容清淡素雅,眉目温婉多情。
宫婢忽然插嘴说道:“何止是一些……娘娘,大半个库房都空了……”淳妃皱眉瞪了一眼身边的婢女,斥责道:“绿苓,住口!你若再敢多嘴,本宫便将你打发到辛者库做苦力。
”“德妃……”永封帝皱了皱眉。
德妃是宫里的老人了,在王府时便是他的侧妃,为他诞下顺王。
不过他已经许久不曾召见她了。
若非淳妃提及,他都快忘了宫里还有这个人。
只是后宫不得干政,此乃祖训,德妃她又怎会知晓宫外的事?莫不是……德妃她还插手到了前朝?永封帝不悦地皱眉,心中的疑虑加重,他面容憔悴,脸色更显凝重。
淳妃眉头轻蹙,似乎在担忧正处于水深火热的澧南百姓。
皇帝忽然发觉自己忽视了淳妃,永封帝眉头慢慢舒展,轻声叹息。
永封帝轻轻地拍了拍淳妃的手,颇有些欣慰的说道:“淳儿有心了,朕命人再送一批首饰给你。
”“多谢陛下。
”淳妃奉上一杯清茶,递给皇帝。
她适时的露出一抹笑容,笑容温柔恬静,似女儿家对丈夫的依恋娇羞。
永封帝喜欢来淳妃这里休息,她听话懂事,还时常能为他分忧解劳,可比宫里那些古板无趣的女子聪慧太多了。
永封帝喜欢女子聪明,却并不允许女子比他聪明。
淳妃一介孤女,所有的权利都是他给的,只能依附他而生。
他喜欢她,自然也觉得她样样都好。
所做所言,事事可信。
“淳儿,朕有些头疼。
”永封帝按了按眉头,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顺势躺在软榻上。
淳妃细心地将手放在他的太阳穴,慢慢地为他揉捏按摩。
淳妃殿中的熏香缓缓升起,香气沁人心脾,他的疲倦也慢慢席卷而空。
永封帝的头疼缓解了不少,他慢慢放下戒心,“澧南水患如此严重,澧南各地官员上下瞒报。
如今百姓揭竿起义,朕竟然是最后知道的!拨下去的赈灾粮,不翼而飞,满朝官员,无人敢前去赈灾。
”永封帝怒骂道:“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永封帝闭着眼休息,想起朝臣唯唯诺诺的模样,他就生气。
淳妃耐心地听着,并不多嘴,只是不停地为皇帝按摩。
永封帝睁开眼睛看着淳妃,“淳儿,你说,朕该让谁去做这个赈灾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