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眼中多了几分真情,轻轻拍着淳妃的手,“哀家不过孤寡之人,离宫修行,也并无好物傍身,只能尽我所能,也算……不枉你一番孝心。
”“好孩子,拿着它,好好活着。
”太后猛然咳嗽,唇齿溢出殷红的鲜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被褥上,染红了绣着金色凤凰的被褥。
“太后……”淳妃手指颤抖,不停地用帕子为太后擦拭嘴角的鲜血。
可鲜血越流越多,直到整张帕子都染上了殷红的鲜血。
原来太后醒来,不是因为有了痊愈之状,而是……回光返照!陈嬷嬷慌张大喊:“太医!快传太医!”陈嬷嬷还未来得及将匣钵取出,瞧见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整颗心如同跌入冰湖,惊慌失措地跑出上客堂,传太医进来。
十几名太医进来后,为首的方太医给太后诊脉。
下一刻,方太医的眉头紧皱,随即脸色大变,惊恐不安,跪在地上磕头,连连告罪:“微臣无能!”太后的眸中多了几分平静,口中溢出鲜血,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陈……陈……那个人……留不得。
”她已经病入膏肓,临终前再为皇帝做最后一件事,若是成功了……“怎么可能……”淳妃眼中满是泪水,贝齿将唇咬出鲜血,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太后倒在床榻上,睁大着双眼,一只手抬起,似乎想要握住什么,她口中低声呢喃:“皇帝……皇……”最后的话,永远咽在了老人的喉咙中,她目中闪着泪花,带着遗憾咽了气。
淳妃跪在地上,身子颤抖,眼角带着泪花,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十几个太医一同跪倒在地,惊恐不安。
皇帝对太后没有多少母子情分,这是整个宫里心照不宣的事,可他们医治不善,也不知皇帝是否会迁怒于他们?陈嬷嬷冒着杀头的重罪前去求见皇上,好不容易将皇帝请到太后所在的上客堂。
“娘娘……”陈嬷嬷跪倒在地,她是跟了太后几十年的老人了,也算个知心人,却没想到……太后娘娘没能等来陛下,就匆匆离世了……皇帝怕被史官诟病,从温柔乡中走出来,他眉头紧锁,万般不耐。
淳妃和太医向他行礼,“拜见陛下!”“母后如何了?”话虽如此,但皇帝并未看床榻上的太后,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跪地的女子……皇帝垂眸,打量着淳妃,女子面容姣好,身量苗条,一袭水蓝色的衣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一张素脸未施粉黛,却已是国色天香。
“太后娘娘……殁了。
”太医浑身颤抖,颤颤巍巍地回话。
皇帝冷淡地点头,“嗯。
”他眸中闪过冷光,脸上神色不变,没有半分哀恸,似乎在病榻上薨逝的老妇人,并非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寻常的贱民。
皇帝远远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太监。
碍于此处还有外人在,皇帝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手中转动着明黄色的佛珠,他冷眼看着床榻上口吐鲜血、死不瞑目的尸体。
可为了不被史官口诛笔伐,他只能在外人面前做戏……皇帝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跪在床榻外三尺处,远远地三叩首。
陈嬷嬷看着皇帝的模样,只觉得心寒。
皇帝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是。
”太医们明白自己保住了性命,着急忙慌地退下。
皇帝站起身来,回头,望见身量婉约的女子,只见她眉如远山黛,粉唇娇嫩。
他出声挽留,指着淳妃,想了片刻也记不起她的名姓,“你,留下,守在门外。
”“是。
”淳妃低头行礼,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
她眼角微微泛红,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垂怜。
上客房的门扉被太监合上,门外,晚风萧瑟,月色凄冷。
室内是良久的静默……过了许久,皇帝取出随身携带的明黄龙纹手帕,用衣袖包着手,慢慢地擦拭着太后唇角的鲜血。
淳妃站在门外不远处,低着头,望着脚尖,静静地等待着皇帝的“吩咐”。
陈嬷嬷站在她的身侧,老泪纵横,她泣不成声,强忍悲痛道:“太后娘娘最后交代的东西,奴婢明日会送到娘娘的房间。
”陈嬷嬷跟了太后许多年,她怕太后一个人在九泉之下无人服侍……陈嬷嬷下定决心,把太后最后交代的事情做好了,便跟着太后一起去了。
上客堂内,烛火通明,只有早已离心的母子二人。
皇帝自顾自地坐在太后的床榻边,他不愿龙袍沾染鲜血,只远远地坐在床角处。
“母后……我应当这样称呼您吗?”皇帝坐在床榻边,伸手将太后睁大的双目合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烛火。
皇帝身穿龙袍,头戴冕冠,他鬓角斑白,脸上也有了一些皱纹,国字脸,一双眸子满是算计,沉默时不怒自威。
皇帝低声叹息,缓缓开口说道:“记得年幼时,您是容美人,并不得父皇宠爱,而朕,被养在隆德皇后膝下。
”他语气平缓,似乎在诉说着与他无关的往事。
“七岁那年,朕的寝殿突逢大火,是您,是您冒着大火将我从殿中抱出。
父皇因您爱子心切,夸您心性至纯至善,将您册封为妃,并且将我交还给您亲自抚养。
”“此后,您荣宠不断,一跃成为贵妃,而朕……却因为那一场大火,落得终身咳疾。
”“可那场大火,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您厌恶朕到了极点,甚至不愿意扯谎蒙骗朕。
是您,放了那场大火,以此来陷害抚养朕长大的隆德皇后,朕怨恨您的无情,怨恨您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可您若是一直这般无情也就罢了,为何您偏偏对沈远如此偏爱,当真只是因为沈家老太爷曾救过您吗?”“您又是否,真的……与沈逐之父,沈氏前任家主——沈离毫无私情?!”皇帝坐在高位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可此刻……他却像一个稚嫩的孩童,不管不顾地落泪,悲恸地站起身来。
他无比憎恨沈家的每一个人……皇帝双目露出血色,他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起,怒火中烧。
凭什么,他渴求的母爱,竟让一个低贱的臣子轻而易举地得到!就连让他心生垂怜的女子,也被他母后的一道懿旨,嫁到沈家……“当年我下令查封定北侯府时,那是您第一次,唤我的乳名,您为了那些血脉低贱的臣子,求朕……”“长行,是儿子的字,您能再唤一遍吗?”皇帝双目通红,目中一片茫然,声音却有些哽咽,“哪怕只有一次……”皇帝呆呆地坐在太后的床榻边,足足坐了一个时辰,泪水本就稀少,落泪之后,他的眼睛有些干涩。
忽然,皇帝浑身发热,意识有些模糊,他的下腹一阵灼热,视线有些朦胧,跌跌撞撞地打开上客堂的门。
他步子虚浮,身子发热,脸上也染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猛然跌入了一个女子柔软的怀抱中。
“陛下……”女子声音温婉,眼尾带着一抹红色,清雅中又带着一丝妩媚。
她的脸……怎么和她一样?皇帝痴迷地看着她,唤出心底的名字,“沅芷……”皇帝一时头晕,竟如同二十出头的少年一样血气方刚,直接将女子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的手上是细腻温软的触感,鼻息间缠绕着清淡的海棠气息。
皇帝本就不是坐怀不乱的性子,意识模糊时,仿佛看到了元后。
他一脚踢开自己房间的门,不管不顾地欺压上去……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识趣地关上大门。
室内烛光摇曳,满是旖旎……只余下女子的娇呼声,还有男人低声的喘息。
半月后,春闱开始,沈墨也经过一番准备,前往会试的场所——贡院。
阿昭坐着马车去送他,做了一些耐放的点心,放在食盒中,又亲手做了暖和的狼毛披风和护膝,放到书匣里。
马车停在贡院门外百米处,阿昭坐在车子里,将东西交付给他。
阿昭笑道:“愿兄长笔走龙蛇,思如泉涌。
”自始至终,阿昭都没有露面,之前火烧帆船一事,给她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清楚沈墨的身世并不简单,他的仇敌,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稳妥起见,她近期都小心翼翼,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走动。
她小心些,总不会有错。
阿昭知道沈墨文采出众,定然能一举拔得魁首,笑着说了一些祝语。
“嗯。
”沈墨点了点头,此次会试,他胸有成竹,不过看到阿昭的笑颜,却依旧让他觉得心清神明。
三日后,会试结束,沈墨也回到家中。
阿昭为给他接风洗尘,让仆从做了一桌子鱼肉。
不久前,太后溘然长逝,举国同哀。
百姓们感念太后娘娘舍弃宫里的荣华富贵,在当年大旱时,亲自出宫为国祈福,使得天降甘霖,蜀地连年风调雨顺,因此自发地在家门外挂上白色灯笼,为太后默哀。
一开始,礼部为太后筹办的葬仪十分隆重,不过皇帝却以太后修行三年,不喜奢靡享乐为由,让太后的丧礼一切从简。
彼时,距离春闱已经过了一个月,按照惯例,一般是会试结束两个月后放榜。
如今距离太后病逝已经过了一个月,为太后哀恸的百姓也渐渐放下沉痛,开始过起了自己的生活。
今日是倾华节,街道上挂了满满当当的漂亮花灯,因为太后的葬仪一切从简,节庆活动也没有往年举办的活动盛大。
去年丰收,今年百姓们和乐,街道上的摊贩也卖起了花灯,各式各样的活动都有。
沈墨和阿昭吃了团圆饭,二人其乐融融。
“兄长,今日是倾华节,我听小厮说,外边的花灯可好看了。
”阿昭在沈墨面前,性子活泼好动,她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瞧着沈墨。
沈墨慢条斯理地饮下饭后的茶水,慢慢地开口说道:“你想出去,我并未拦你。
”阿昭走到他身侧,轻轻地拽了拽兄长的衣角,“我想同兄长一起。
”“又不是小孩子了。
”沈墨眉眼含笑,笑道。
看着阿昭委屈巴巴的脸,心中有一片地方变得柔软,面对阿昭,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沈墨每日闷在房里看书看账本,阿昭都怕他闷坏了,实际上她也好几个月没有出过门了,拽着沈墨的衣袖,不依不饶道:“我今年还未及冠,还是个孩子呢。
兄长就依我吧,好不好?”沈墨比她年长两岁,见她“没脸没皮”的样子,忍俊不禁。
过了一会儿,沈墨拿她没办法,脸上满是纵容的笑,“戴上面具。
”“我就知道,兄长对我最好啦。
”阿昭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星光,她抬头望着沈墨,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兄长修长的身影。
小少年蹦蹦跳跳地去将面具拿了来,两个人都带上了面具,从各自的院子出门。
阿昭的面具是白色的,上面画了一只大白猫,其实阿昭原是想要画那只幼时所见的小白虎,可惜画艺不精,她不擅长画走兽,把老虎画作猫。
沈墨提笔在黑色的面具上随手画上一只骇人的黑豹,他和阿昭约好在街口集合,他走暗道出门,避免被沈家的耳目跟踪。
倾华节万民同庆,热闹非凡,街道上人来人往,路上的行人摩肩接踵。
半柱香后,沈墨和阿昭会面。
沈墨黑色面具上画着一条黑豹,远远看去有些吓人,街道上冲撞行人的小孩也不敢靠近他。
两个人并肩走着,倾华节人声鼎沸,语笑喧阗,异国他乡的商贾也纷纷上街凑热闹,装扮各异的人都有,他们二人戴着面具也并不奇怪。
沈墨和阿昭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路上有说有笑,像好友,像兄弟。
入夜了,倾华节,万民同庆,皇帝夜晚在宫中开设夜宴。
皇帝施恩于民,让万民一同庆贺佳节,下令今夜解除宵禁,锦都城入夜后也是灯火通明。
街道上挂着琳琅满目的花灯,颜色各异、种类繁多。
成千上万的灯笼照得夜空如同明亮的白昼。
天空中还有不少放飞的孔明灯,百姓们在花灯上的信笺,写下心中的愿景,将天灯放飞,盼望神明知晓自己的心愿,祈求心想事成。
千家灯火齐通明,团圆之夜,街道上的氛围都是一派和气。
不远处有表演者,随着木棒敲击木头发出的清响,火树银花在天空中绽放,火光满天,绚烂夺目,似要与夜空中皎洁的月圆争辉。
柔和的月光洒落在地面,似乎在亲吻这片宁静祥和的土地。
点点金光落满地,遍地是金遍地银。
“兄长,可喜欢?”阿昭扬起笑脸,抬头看着兄长俊美的容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阿昭的侧脸映照着温暖的火光,似明媚的太阳。
沈墨极少展露笑颜,就像机造大师设计的完美机关一样,他每天按部就班去读书写字,天赋异禀,仍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经年累月地温书,不过是想要登科及第,为父亲及其麾下的将士们,声冤。
这么多年,他和阿昭从来都无法像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过一次能与父母团聚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