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取出藏在枕下的匕首,朝着凑近的黑影狠狠刺去。
却不料,下一秒她便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手腕,手中的匕首也被轻而易举地打落在地,发出“砰嚓”一声。
她的脸颊就被狠狠揉捏,沈墨清朗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半月不见,下手这般狠?想要弑兄?嗯?”阿昭的脸颊被揉捏得生疼,她想起来自己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寝衣,连忙用被褥遮挡胸口。
她一时慌乱,手忙脚乱地裹紧了被褥,把自己裹成了“粽子”,躲在被窝里,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阿昭结结巴巴地说道:“兄长,保……保持距离!”她刚被吓醒,声音低沉沙哑,还带着些许鼻音。
阿昭头脑有些蒙,也忘了自己吃了改变身形的丹药。
闻言,沈墨气笑了。
不过半月没见,他的好弟弟就已经开始和他生分了……沈墨眸中有些失落,转身去点燃烛火,忍着没敲弟弟的脑袋瓜子。
三年前他性子清冷,阿昭还年幼,对兄长极为依赖,天天跟在他屁股后边“兄长兄长”的喊着。
有时候打搅到他看书了,他便会用“保持距离”四个字,让小孩自己一边玩去。
没想到如今这句话,却被阿昭用来堵自己的嘴。
沈墨点燃了烛火,房间内烛火通明,红艳艳的烛光轻轻摇曳,烛台上的蜡烛冒着火花,发出“啪嚓”的声音。
沈墨也开始打量起了半月不见的弟弟,手脚健在,看起来并未受伤,不过阿昭的脸色有些发白,也许是惊吓过度。
沈墨上上下下将阿昭打量了一番,微微蹙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阿昭的身形有些变化?似乎比从前强壮了一些?阿昭眉眼之间更加英气,声音也更加低沉,雌雄莫辨,多了几分男儿气概。
此时,他眼中的弟弟只穿着一件洁白的寝衣,阿昭身子有些单薄,和他往常所见的文弱书生并无差别。
确认弟弟安全之后,沈墨冷下脸,严肃地看向阿昭,开始翻旧账:“既然有生路,为何要让给旁人?”沈墨的话语冷冰冰的,在他的眼中千万个人,都比不上阿昭一根手指头重要。
阿昭看了一眼打开的机关门,原来两个院子是打通的,她与沈墨之间只隔一堵墙。
“他们中了迷药,那叶扁舟只能容纳两人,他们已经上船,并且动弹不得……”越说下去,阿昭的底气就越不足,声音也越来越小。
沈墨无奈地叹气,伸手轻轻摸了摸阿昭的脑袋,也没有质问阿昭为什么不杀了那两人自己逃命。
他知道他这个弟弟被他养的十分心善,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滥杀无辜的事情,阿昭做不出来。
“兄长,那两名仆从……”阿昭是想问那两名仆从是否安好,不过对上了沈墨冷冰冰的双眸,她总觉得兄长生气了,及时止住话头。
“我将他们发配到庄子上了。
”沈墨淡淡开口,他眸中一片冰寒。
阿昭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的人,他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轻易夺了他们的性命。
只是他们两个人太不中用了……看来还是要派一些武功高强的暗卫来保护阿昭。
“这次帆船起火一事,只怕是沈煜的计策。
你若再见到他,当做从没见过他就好。
”沈墨没有再说旁的,沈煜是他名义上的堂弟,不过他们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面了,对方的心性人品,他一概不知。
他只希望,阿昭是不慎卷入这场纵火烧船的事件中,而不是因为,沈煜盯上了他。
阿昭不愿意走仕途,那么他一辈子养着他照顾他也无所谓,他只希望阿昭能够平安健康就好。
阿昭秉性纯良,世家大族里的腌臜事牵扯颇深,远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轻易解释清楚的。
人性的阴暗面,在那些人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沈墨不希望阿昭被俗世纷扰,他情愿阿昭一辈子都如现在这般……无忧无虑。
沈墨说了一些宽慰阿昭的话,他难得话这么多,阿昭耐心地听着,偶尔点头应答。
阿昭明白,他很担心自己。
阿昭的心像是凌冽的寒冬突然吹过一阵轻盈的春风,温暖了她的心房。
原来,也有人在意她的生死吗?只是,沈墨说了许多让她安心的话,却没将棘手的事情告诉她。
阿昭默默反思,她是不是装蠢装的太久,导致兄长真的觉得她是头混吃混喝等死的笨猪了?阿昭心里有些郁闷,她匆匆归来,本来想告诉兄长的事,没想到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根本不用她多说,他也能自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如此也好,锦都城表面上繁华不尽,实际上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兄长心如明镜,也能避免被他人坑害。
把阿昭哄睡着之后,沈墨回到沈宅,想着一些事情。
他和沈煜,自幼相识,说是知己也不为过,只是八年未见,人心多变。
他知道沈煜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同理,沈煜应该也知道了他回来的事。
如果可以,他们二人通力合作,也能推进各自想要达成的夙愿。
虽然他们二人所谋划的事情……最终目的并不相同,可是,过程却是一样的。
面对着共同的敌人,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若时局动荡,他有把握能够招揽父亲从前的兵马,而沈煜有天下文人还有整个沈家做靠山,他们本该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墨一想起来当年事变,沈家将定北王一脉划出族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做了伪证,反咬他父王一口。
他想要合作的心,顿时消失殆尽。
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
天时阁。
沈煜……最让沈墨担心的是,沈煜就是天时阁背后的人。
他担心是沈煜故意放走阿昭,为的就是告诉他,他已经知道他回来了。
沈墨招来了下人,着手安排一些事情,既然沈煜想要黄雀在后拔除异己,那他便在暗地里搅局……怪只怪沈煜运气不好,布下的棋局竟还不长眼地将阿昭卷进去。
沈墨打听了皇帝的行踪,知道皇帝正在万佛山陪太后朝圣。
最后,沈墨放下了狼毫笔,宣纸上写着两个字“和敏”,他眸中闪过暗光。
他记得,那枚三足金乌玉珏辗转多处,在半月前,在拍卖行被私人买家买下,而据他得到的消息,那名买主,正是和敏长公主。
不过这位长公主避世多年,几乎从未参与朝堂纷争,不知为何,她要几番周折掩人耳目,只为购入一枚玉珏?仅仅是因为喜欢吗?沈墨抬起手,手中的宣纸沾染烛火,渐渐烧做一团,所写下的字迹也渐渐被火舌吞噬。
烛光忽明忽灭,映照在他俊美的侧颜。
半张脸被烛火映照,染上温暖的烟火气息,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阴翳冰冷。
沈墨眸中闪过冷光,抿着唇,不知在思考什么。
锦都城外,万佛山。
万佛山建在避暑行宫附近,此地山清水秀,风物俱佳。
尤以悬崖峭壁处自然形成的佛像闻名,备受佛缘之人尊崇。
先帝在时,国力昌盛,倾举国之力,在万佛山半山腰处修建避暑行宫,极尽奢靡。
万顷夜明珠为烛火,无数金银珠玉铺设。
极尽奢靡,耗费人力无数,不少壮丁死于修建途中,使得民声怨道。
不过,先帝还未修完行宫,便驾崩西去,山脚的避暑行宫的修建工程暂时搁置,一直到如今还没完工。
三年前,恰逢蜀地大旱,太后遵照国师传达的上天旨意,携带几名身有佛缘的妃嫔,一同前往万佛山,为国祈福。
不久,天降甘霖,万民赞颂。
如今,太后病重,当今圣上以儒孝治天下,亲自前往万佛山侍疾。
太后居住在万佛山最好的一间上客房,她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前几日还红光满面的老妇人一夜间性命垂危,满头华发。
太后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口中念叨着一些模糊的字眼。
上客堂外,太医跪了一地,从一开始,共同斟酌用药,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意。
太后这病来的实在突然,众太医查不出病灶的源头,都束手无措。
他们不明白,一月前给太后娘娘请了几次平安脉,太后的脉象都显示其身体康健。
可如今,太后病来如山倒,每日凭着百年人参补充精力,却已是无力回天,她如今日暮西山,脉象有油净灯枯之状。
太后意识朦胧,她的病榻前,除了跟着她进宫几十年的陈嬷嬷,就只剩下淳妃一个人。
亥时,夜深露重,万佛寺处于山崖顶端,春夜里最是冰寒,一阵晚风吹过,冰冷刺入骨头。
陈嬷嬷亲自出去温了一壶茶。
她回来的路上,望着不远处已经熄灯的帝王居所,想到帝王曾经被寄养在隆德皇后膝下。
生母并非养母,而后母子离心,相看两厌。
如今太后垂危,陛下却在和美人嬉闹,就算太后派人去请,也难见陛下一面。
陛下为了不被史官诟病,前来万佛寺小住,可他从未涉足太后的房门。
没过多久,皇帝派人过来,将太后这一侧的院门给关上,明面上说的好听,说是怕打搅了太后老人家休养。
实则就是怕太后过了病气给他!陈嬷嬷觉着心寒,她侍奉多年的主子,竟被亲子这般作践。
皇帝是天子,陈嬷嬷当面不说怨言,只是在心里为太后抱不平。
陈嬷嬷回到上客堂,将茶水放下,看见淳妃坐在太后塌侧。
侍疾的女子容貌姣好,背影单薄瘦弱。
淳妃身穿一袭宝蓝色素衫,品月色锦绸下裙,外罩烟蓝色外衫,衣裙下摆绣着皎月色的莲花,行走时莲花摇曳,可谓步步生莲。
一根绒花簪子将如墨的三千青丝挽作发髻,飞云髻上点缀几朵银莲花。
这一身素雅的装扮,却衬得她肤若凝脂、气若幽兰。
她温婉的容颜未施粉黛,却恍若神妃仙子。
昏暗的烛火映照在女子的容颜,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她眼角泛着泪光,眸中氤氲着水汽,雾蒙蒙的水眸惹人怜爱。
女子抬手,用白色锦帕擦拭眼角的眼泪,她指如削葱根,素手捻着锦帕,泪水晕湿了帕子。
陈嬷嬷叹了一口气,捧了一杯温好的茶水递上去,“娘娘喝盏茶,润润嗓子。
莫哭坏了眼……”淳妃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她眉眼低垂,声音温婉凄柔,“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定然能平安无事。
”一个时辰后,或许是侍疾之人过于用心,感动了上苍,太后惨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
“咳咳……”太后悠悠转醒,咳嗽出声。
陈嬷嬷连忙将她扶起来,淳妃为她垫上软枕。
太后看着床榻前寥寥数人,满心悲戚,想她当年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不知道使了多少阴谋诡计,才一步步走上太后的位置。
她费尽心思,走上那天下女子所能走到的至高位,最后却落得母子离心的下场。
而今,她疲癃残疾,亲生儿子身为皇帝,却也只是因为顾及天下文人的笔墨,畏惧史书的纂写,才不得以前往万佛山……他甚至不愿意同她见上一面。
出宫时,她身边带着几个嫔妃,如今皇帝一来,她们都使尽浑身解数往皇帝身边凑,只盼着能重得圣宠,早日回宫,远离这清冷之地。
“日久见人心,这句古话倒是不假。
”太后心倦了,她已经到了耆艾之年,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了。
她自认心清眼明,看人从未看走眼。
淳妃向来是个心善的好孩子,性子温婉柔弱,因为从前生长在民间,又多了几分豁达开朗。
她这样的心性,其实不适合在宫里生存,更不该囚困在那冷冰冰的金色樊笼,做那难以挣脱命运枷锁的笼中困兽,这本不该……不该是她这样好的女子该有的命运。
太后倚靠在软枕上,低声地叹息,她的脸渐渐有了血色,轻轻握着淳妃的手,“好孩子,苦了你了。
”闻言,淳妃的眸中又闪烁着泪花,她微微摇头,垂眸,掩去眸中泪花,轻轻回握着太后冷冰冰的手,试图将手心的温度渡给老人,“臣妾只盼太后福寿安宁……”“陈兮,将哀家的匣钵拿来。
”太后指着那无瑕白玉雕刻的佛像下方的墙壁,低声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