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幼年时的记忆模糊,可她依稀记得,自己被拐来时,身上戴着一枚玉珏。
她记得,那是一个女人给她的,至于那个女子是谁,她已经记不清了。
阿昭跟着模糊的记忆,走到一棵大榕树下,一双小手往土里挖,冰冷生硬的泥土和细碎的石子将她的手指划破,干净的小手变得黑乎乎,手掌血肉模糊。
阿昭皱着眉,默默地朝地下挖去。
她记得,她为了不被抢走这枚玉珏,她悄悄埋在了榕树底下,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玉珏是否还在?她一个年幼的孩子,逃离了村落,没了土地和木屋。
若是没有玉珏典当换钱,又能靠什么生活呢?这枚玉珏对她而言,至关重要,她不能轻易放弃。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她的手掌磨损到没一块好肉之后。
阿昭摸到了那块冬暖夏凉的玉珏,她不知道这块玉珏的价值,不过看着质地,应该足以让她存活到成年。
阿昭看着未来的“饭钱”,难得露出一抹单纯快乐的笑容,那时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将玉珏藏到怀中。
“吼——”身后传来一声低吼,似野兽遇到食物。
阿昭身后被一道视线盯住,此处野兽颇多。
来不及思索,阿昭飞快地爬上树。
从树顶往下看,借着微弱的光亮看清地上的野兽,那是一只吊睛白额小虫,摇头晃脑的,有些可爱。
可是再可爱,那也是一只野兽!没来得及恐惧,阿昭的视线被远方的光亮吸引,只见远处火光一片,耳畔也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爆鸣声。
山下的村庄大火连天,泥土也爆裂喷发,耳畔传来“砰——”的刺耳之声。
沉水村的村民们,疯了似的四处逃散。
阿昭站立于峰峦顶端,俯瞰远处小村落的惨剧,她能想象到他们声嘶力竭的哭喊,那些双手沾了无数无辜女子和孩童鲜血的恶人,终于遭到报应了。
距离实在太远,他们在阿昭的眸中化作微贱的蝼蚁,有后悔的人对着蛇神山叩拜,跪拜虔诚,向蛇神忏悔过去的恶行,渴望通过叩首来洗刷罪孽。
下一刻,他们便葬身在火海中,巨大的爆破冲击,将许多人炸成两半,血肉模糊。
鲜血与黎明的薄雾融合,化作浓浓的血雾,在山脚下弥散,久久未能散去……阿昭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垂眸望着远处的烈火,像是地狱而来的红莲业火,焚烧无尽的罪恶。
她从未见过这样多人同时丧生,不知道是不是恐惧在作祟,远处的血腥味仿佛飘散弥漫而来,不断刺激她的嗅觉。
恶心又难闻。
阿昭的心口有些闷闷的,她知道村庄那些人是依靠拐卖亵玩幼童发家的,死有余辜。
可真正看见他们死亡的一瞬,恐慌感在脑海中徘徊,一股寒意从足底蔓延到天灵盖。
她双手紧紧的握住树枝,指尖被粗糙的枝干划破,愣住了一会儿,低声喃喃道:“神罚吗?”还是天谴?哑巴让阿昭留在原地后,他独自一人往回走,手中握着火把,走到了唯一走出大山的出口,木绳所制成的天梯顶端。
这是那些疯狂逃窜的村民唯一能够求生的通道,也是最后一条活路。
他轻轻地笑了笑,眸中是说不清的诡谲。
少年低头看着村民们在火海中挣扎求生,不论怎样祈求神明,身上的火焰却依旧热烈滚烫,无法熄灭。
即使用水,也无法扑灭成片的火海。
茅草屋大火连天,新种的秧苗也化作灰烬,还有侥幸逃到山脚下的几个村民,他们灰头土脸地疯狂逃窜,拼了命想往上爬,死死抓住那用绳索造成的天梯,面目狰狞手脚并用,只为求得一条活路。
哑巴少年眸中闪过冷漠的寒光,手中握着的火把往绳索探去,烧焦味在鼻息间缠绕,天梯的木头和绳子被他提前浇上了火油,只沾了零星的火种,瞬间疯狂的蔓延下去。
哑巴淡漠地看着苦苦挣扎爬到半山腰的村民坠落,被他提前埋下的火药炸死,葬身火海,山下的血雾久久不散。
哑巴少年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都死了……此后,再无人阻挠他和阿昭前行的路了。
哑巴看了一会儿苦苦挣扎却无能为力的村民,他站在高处,仿佛能看到他们脸上痛苦的表情,觉得索然无味,转身便离去。
他按照原路返回,却找寻不到阿昭的踪影。
一瞬间,哑巴原本柔和的脸色冷下来,冷声喃喃道:“阿昭……该不会不是野兽叼走了?”哑巴没料到阿昭会又一次偷跑,虽说此前她有过“前科”。
不过他那个笨蛋弟弟,能跑到哪去?只怕被山中不长眼的野兽给叼去了……想到这,哑巴的眸光冷下来。
哑巴在四周看了一圈,并未发现野兽追逐猎物的痕迹。
倒是有一串小孩足迹,向树林深处走去……其实他走的并不远,也没有听到孩童的惨叫,附近也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如此想来,哑巴松了一口气,照着足迹的方向找去。
哑巴快步前行,顺着脚印,一步一步走着,眸中闪过几分意味不明的冷光。
找回来,腿打断。
哑巴一路走到足迹消失处,看着树下徘徊的小白虎,对于阿昭的处境亦是心下了然。
原来是被这白虎吓得四处逃窜了,还真是……又笨又怂。
黎明的天际翻起了一道鱼肚白,微末的光亮,却无法将山脚下猩红阴沉的血雾压下。
雾气迷蒙的树林,清风拂动,风过林间沙沙作响,少年身量挺拔,如松柏般站在树下。
夜里出逃,为避开村民耳目,少年身着一身藏青色布衣,与熹微的暖光相映衬,临风玉树。
他朝着小白虎所在的大树底下走去,步履缓缓,踩过落叶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前方就是一头白虎,他却没有丝毫畏惧。
哑巴手持火把,似是照亮天际的一抹微光,温暖无害。
“兄长,快跑!”阿昭坐在枝桠高处,瑟瑟发抖,声音颤抖,仍不忘让哑巴少年快逃。
哑巴低头看着蹦蹦跳跳想要贴近他的小白虎,却又因为畏火在他身边转圈。
哑巴心中有些不悦,阿昭爬的有些高,他方才所做的事,兴许都被阿昭看见了……他不想在阿昭眼里看到恐慌的泪水……他仰头望着阿昭,面容不见半分惊惧,声音不咸不淡,眸中多了几分无奈,平静地说道:“下来。
”他心中有些气恼和难过,阿昭总是不听话,完全……不信他。
阿昭看着那只白虎对哑巴兄长的亲昵姿态,心想这估计是他豢养的野兽。
她俯视着哑巴,这是她第一次爬到这么高的树上,方才惊慌之下,她像只猴子一样爬到高处。
如今冷静下来,她在心里暗暗丈量周遭至少有五米高的大树,低头看着变得矮小的野树丛,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她颤颤巍巍地挪动脚步,却不料脚上一打滑,险些整个人从高高的树上栽下去。
她腰上被树枝刮伤,左脚踝也不慎扭伤,疼痛和恐惧在脑海中充斥。
她双手紧紧的抓住枝干,整个身子悬空,身子在半空中晃荡。
阿昭声音颤抖,“我……”不敢。
哑巴抬眼,树上的人身影颤抖,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她脸上恐惧的神色。
有胆子上去,没胆子下来。
他内心冷嗤:弟弟,笨蛋,也不知谁惯的。
阿昭心中实在恐惧,身子颤抖,一双手紧紧抓着枝干,指尖发白,指腹被粗糙的树皮磨出血色,她却好似浑然不觉。
若是从这枝干上不慎掉下,非死即残。
哑巴将火把固定在不远处树木的侧枝,回到阿昭的正下方,张开双手,“跳下来。
我会接住你,别怕。
”哑巴站在树下,抬头望着阿昭,眸光专注,他是真心想要接住他的。
小白虎百无聊赖地在他身侧转圈圈,被他轻轻踢开,委屈巴巴地到一旁玩耍。
哑巴眼底闪过失落,又重复道:“阿昭不能信我一次吗?我会接住你的……”这么高,她不信哑巴能够接住自己,但是她不敢不按照哑巴说的做。
阿昭垂眸,看着大火纷飞的村落,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她一定要活着,苟到入朝为官的那一天!阿昭咬着牙,闭眼跳下去,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只听到少年一声闷哼。
哑巴:“……”孩童从树上掉下,带着些许冲击力,他直直地摔在地上,后背被一块凸起的石头撞上,疼痛刺激着大脑,双手搂着小孩,小心翼翼抱着小孩,担心蠢弟弟受到伤害。
他轻轻抱着阿昭,低声说道:“别怕,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阿昭愣了片刻,这句话很熟悉,就像是……从前兄长对她说过千百遍。
可无论她怎么想,都记不起来。
少年身量瘦削,胸膛结实,胸膛有些硬邦邦的,伸出手臂将小孩揽在怀中。
他面容冷漠,只是轻颤的手臂,展露了他的紧张。
阿昭倒在哑巴怀里,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头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虽然她才刚开始发育,但终究男女有别。
阿昭唯恐被哑巴知晓自己的女儿身,连忙从他身上爬起来。
阿昭忙不迭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低头看着足尖。
哑巴只是稍觉困惑,他不清楚,是否十三岁的孩童都和阿昭一样,身子娇软,像是他幼年时喜欢的那个暖和的棉花抱枕。
“兄长,对……”她知道这次乱跑,给哑巴造成了不少麻烦……“走吧。
”哑巴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大树底下新翻的泥土,还有阿昭指缝间的泥沙混着血迹。
有些事情心中了然,却不必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