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阿昭都呆在竹屋里,养父养母都已去世,也没什么活需要去干。
难得清闲,她时常坐在竹屋里看书养伤。
日子慢慢悠悠地过去,她和兄长度过了一个月的清闲日子,无人打搅,倒也乐得自在。
兄长偶尔会教她写字,一些儒家典籍有些晦涩难懂,哑巴也会一一给她讲解,认真细致,如寻常人家的亲生兄弟一般,相互帮扶。
天气渐渐回暖,瓦砾上的细雪消融,院中的井水解冻。
初春到来,万物复苏,明媚的阳光穿过屋檐,落在竹屋内,阿昭倚靠在窗边,借着日光看书。
哑巴坐在竹椅上,手上握着书卷,眸光却时不时落在阿昭身上。
这些日子,小孩被他养的很好,脸上也养出了一些肉,婴儿肥,软软糯糯的,看起来很可爱。
他有些手痒,想捏一下阿昭肉嘟嘟的小脸。
村中教书的老先生在半月前便离开了。
哑巴眸子暗了暗,如此一来,倒也没什么值得顾忌的了。
“阿昭,你可曾想过离开?”哑巴蓦然开口,他的眸光落在阿昭的身上,眸光冷冽,眸中一闪而过的幽光叫人捉摸不透。
阿昭没有翻身,半张小脸藏在被子里,她紧张地手心发汗。
她担心这是兄长的试探,模棱两可道:“阿昭只想跟着兄长。
”阿昭明白兄长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可她没有把握,兄长是否会带她离开?她看见了暗格里面她的手帕和草乌,是不是……兄长想要嫁祸给她?他想害她……阿昭低垂眼眸,她想独自离开……哑巴闻言,没有再说旁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又是半月过去。
阿昭日日窝在竹屋内和哑巴看书,身上的伤势也大好了,脸上也圆润了不少,脸上红扑扑,带着一点婴儿肥,看起来好似年画上的可爱娃娃。
春日到来,遍地绿茵,远处的山峰上盛开着朵朵灿烂的花,村落里也生出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村民们只觉得是先前焚烧尸首,献祭给蛇神,才带来了这多年不曾到来的暖春。
哑巴和阿昭日日看书,练字,因阿昭年岁尚浅,这山中也无更多诗文典籍,阿昭也只学到了皮毛。
可哑巴却是满腹诗书,阿昭与他相处之时,如同一块海绵一般,孜孜不倦地渴求知识。
日子过的清闲,粗茶淡饭,倒也安宁和乐。
这样清净的日子,阿昭却无法安心继续停留在此地。
随着年岁渐长,她的身体也开始发育,声音和身体都开始转变,令阿昭产生了些许危机感。
她想要离开了,纵使她扮的再像,也终究不是男儿身。
她不愿再落得上一世般命如草芥。
人微言轻的日子,她过怕了,再不想落得惨死冬日街角的下场了。
今日哑巴兄长有事外出,兄长只说归期未定。
阿昭心中一慌,误以为哑巴要撇下她独自离开。
倘若今日是离开的大好时机,那么……是否她也能安全离开这个吃人不眨眼的地方?阿昭先前出去寻药之时,已将离开的山路摸索了一遍。
若想安全离开,趁着开春农忙是最好时机,届时猎户都在村中帮忙下田,又有谁会理会两个最后活下来的被拐来的孩子?夜里,阿昭只带了一个包裹,想要离开院子。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低着头,鬼鬼祟祟想要离开。
万万没想到……她刚打开门,便看到了一双布鞋。
阿昭抬头看,兄长冷冽的容颜在月光下冒着寒光,眼底的幽光冰冷彻骨,叫人心底里发寒。
“兄、兄长……”阿昭瞳仁微微扩张,愣住了,哑巴这几日不是外出有事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哑巴拎着小孩的衣领,一脚将门给关上,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响声。
阿昭被提溜起来,两脚不着地,她心底一颤,心中暗道:完了,大事不妙……哑巴拎着人进竹屋,锁上门,动作干净利落。
少年冷着一张脸,点燃屋内的油灯,昏暗的光亮映照在他俊美的侧颜,周身冷冽的气息,好似鬼面罗刹从地狱里爬出来。
阿昭被他扔在床榻上,抬头望着他。
哑巴兄长满身杀戮气息,身上也沾染了若有若无的鲜血气息。
阿昭心中微微颤抖,兄长……他莫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吧?哑巴粗粝的手抚摸上阿昭的侧脸,他弯腰低头,靠近阿昭的耳畔,声音沙哑:“阿昭……我的好弟弟,你这是要去哪儿?”阿昭浑身僵硬,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动弹不得,她的心脏一阵狂跳。
与她侧脸接触的手掌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她的脸上似乎沾染了粘稠的液体,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脸颊上的濡湿感,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抚摸。
她的鼻息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血腥味。
此刻,哑巴兄长忽然贴近,他身上那股铁锈味愈发浓烈。
“……我、我想去……”找兄长。
“说实话。
”哑巴冷声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谎言,目光冰冷刺骨的落在阿昭的身上,可是看到阿昭的脸,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温和。
他眼底闪过一抹偏执,哀求道:“求你,别对我说谎。
”阿昭被哑巴捏着下巴,被迫抬起头,她的眸光飘忽不定,不敢直视哑巴的目光。
明明春日已到,可阿昭却觉得冰寒刺骨,周遭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冰冷感压迫的她快要说不出话。
哑巴自顾自地说着话,“阿昭不记得了吗,那不如我帮你回忆回忆?”“前些日子,我问过你今后有何打算,你说此生愿追随于我,我便当了真。
”“今夜外出,我并非弃你不顾,是为了铲除离开的障碍。
”“或许你会畏我阴险狠辣……可我总在想,带你走出这片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会高兴的。
今后你我所走的路,会比我如今的所做的事情凶险十倍百倍。
”“你可看清楚了,我手染鲜血,并非善类。
即是如此,你愿意跟我走吗?”哑巴低头望着她,目光恳切,冰冷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肃杀感,依稀可见俊美的侧脸上沾染着几滴鲜血。
这几分破碎感,惹人心怜。
阿昭愣住了,她抬头看着哑巴染血的侧脸,可她依旧记得梦中所见,上一世兄长的绝情。
这仿佛是恶魔许下的承诺,只要她敢吐露半分真心,便会被无情的撕碎。
她没有说话,迟迟未曾给哑巴应答。
少年嗓音沙哑低沉,耐心诱哄如同毒药,引诱她步步跟着他既定的圈套走去。
阿昭垂眸,看得出哑巴兄长如今对她的上心,这架势,似乎她不同意,他也不会轻易放手。
可她也很清楚,如今哑巴对她,绝非是手足情深,而是不知名的占有欲。
或许哑巴都不知晓……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他将阿昭从雪地里捡回来,像是蛮横的野兽,画地为牢,想将阿昭为所有物,圈养在身边。
“既然你不愿与满身鲜血的我为伍,那我离开便是。
”哑巴目光落寞,手掌离开了阿昭的侧脸,他转身,背影决绝。
内心却有些焦急地在倒数:三……二……还未数到一,阿昭便不管不顾地奔了上来,小脚丫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从身后抱住了他。
“兄长要去何处,可否带上我?”阿昭从他身后揽住了他的腰,兄长腰细劲瘦,轻易便抱了个满怀。
哑巴兄长背对着阿昭,无人看见他唇角轻轻勾起,眸中闪过一抹得逞的光亮。
果然啊,他的阿昭就是天真又心软,今后若是没了他的保护,怕是要被歹人骗去。
这般轻易的哄骗便上钩了,可叫他如何是好?“当然。
”哑巴给出答复,声音有些生冷,眸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下。
在哑巴身后,也无人看到,阿昭唇角露出一抹淡笑。
兄长,还真是好哄呀……多大了人了,还学些欲擒故纵的伎俩,真是幼稚。
前世,花楼小姐姐曾传授过她几分伎俩,据说那一招叫……欲迎还拒?阿昭没有多问哑巴究竟深夜外出做了什么,这无关紧要。
毕竟,今夜是他们逃离的最佳时机。
哑巴带着阿昭从小路离开村庄,夜路漆黑,为了躲过村民的注意,他们没有使用明火。
少年牵着阿昭快步往前走,约摸走了半个时辰,顺着唯一可以外出的天梯,步步小心,稍有一步行差踏错,便要坠下山崖,极有可能尸骨无存。
他们二人相互帮扶,一路爬上了山顶,山崖高悬,足以俯瞰那个盘踞在小盆地的小村落。
哑巴唇角露出一抹淡笑,眸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亮。
他低头看了看阿昭,低声问她:“阿昭,你可曾后悔?”可曾后悔与满身杀戮的我逃离这座贫瘠的大山?到了山顶上,点点萤火萦绕在二人身旁,阿昭抬头望着哑巴,握紧了他略带薄茧的手,出声安抚道:“不悔,阿昭相信,兄长不会伤害我。
”孩童的眸光澄澈,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仿佛可以映照这世间所有的丑恶。
“这是自然。
”哑巴忽然有些心慌,匆忙移开了视线。
他害怕被阿昭看破他眼底的偏执和疯狂。
少年牵着阿昭的手,手心里生出几分薄汗,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在不停加速。
山巅之上的自由,每一片空气都令人舒心,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世间云游洒脱的仙鹤,乘风而去。
似乎出了这片大山,外面的世界便是无拘无束。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这些肮脏的事情,他并不想让阿昭知晓。
哑巴带着阿昭走了几里路,到一棵大树底下。
他眸子渐渐变得冰冷,仿佛覆上了一层冰霜,他停住了步伐,蹲下身子,认认真真地对阿昭道:“你留在此处,不要走动。
我去处理一些事情,定会回来寻你的。
”阿昭看着他,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她扬起唇角,露出天真信赖的模样,“我就在此处,等兄长回来接我。
”看着哑巴冷漠的背影,阿昭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抹冷漠的光亮,薄情的兄长在冰冷的夜里,将她一个孩童安置在遍布野兽的树林里,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是想弃她于不顾吗?不过哑巴已经将她带到这里了,没有杀人灭口,也算是良心发现,她没什么可不知足的。
已经走到这里了,她与兄长,终究是不一样的人,终归要分道扬镳的。
既然兄长选择将她丢弃在这里,那她也不能呆在这里等死,必须得另寻出路。
未来的路还很长……她又何须将自己的命运,全都系在一个冷心冷情的人身上?依附旁人生存,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阿昭冷漠的看着哑巴兄长离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她背着自己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背影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