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走在前面,手持火把,一手牵着阿昭,两个人的影子印在泥路上,温馨且美好。
阿昭轻轻地唤他“兄长”,他沉默一会儿,过了好一阵才淡声回一句“嗯”,鼻腔发出细微的一声轻哼。
哑巴心里一阵后怕,担心阿昭真的被野狼叼走了。
如今看见他平安无事,庆幸之余,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气恼。
这个笨蛋,不知道他有多担心。
阿昭不知原来沉默寡言的兄长也会生闷气。
她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走着,少年似乎在照顾她的体力,步子放缓……阿昭抬头看着兄长高大的背影,很难想象这样清冷的少年,以后会成长为权倾朝野的权臣。
他在她的面前,似乎总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
若非昨夜看见他满身嗜血的模样,她险些认为他只是一个淡漠不理世事的少年郎。
然而,他是蛰伏的狼,躲藏在黑暗的角落,蓄势待发。
这一天,或许他已经谋划很多年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村落大火连天的场面,阿昭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她思来想去,也不知为何这一世,哑巴为何会对她这么好。
难道是良心发现?阿昭觉得,兄长不过是把她当做一个感兴趣的玩物,或许等他玩腻了,她的下场,会比那些人更加惨烈。
她不敢展露出恐惧,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装出乖巧的模样。
哑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路牵着阿昭。
一直走到正午,他们只是翻越了蛇神山,前面还有两座大山要翻越,哪怕是日夜赶路,至少也要三日才能走到偏远的一个小城。
阿昭眨了眨眼,等活着走到了城中,把那玉珏典当……她就可以和兄长就可以桥归桥、路归路了。
作为带她离开大山的报酬,她会留一些银钱给他。
初春的阳光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碧绿的枝叶,柔柔的洒落在地面上,路上细碎的石子折射出微弱的光亮。
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兄长。
”阿昭跟在他身后,轻轻地唤他。
“嗯。
”一路走来,不论阿昭唤他多少次,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应答。
短短一日,他心中总是有些不安,总感觉一旦走出这片荒芜的天地,便会永远失去地失去。
患得患失的感觉让他心里不踏实,一直握着阿昭的小手。
哑巴牵着她的手,他的手心温热滚烫,手上力度轻柔,仿佛在呵护世间的珍宝。
他对阿昭的态度,在一天天的变温和。
纵使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然的,也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但细微处的差别,就连他也不曾察觉。
到一棵大树底下休息,他用树叶擦拭树下的两块平整石头。
“先休息。
”哑巴拽着阿昭坐下,他素来沉默寡言,也不懂如何照顾人。
他能感觉到阿昭心中对他并非毫无情义,可惜她给他的这份感情过于淡薄,他向来是个贪心的人,总想要更多……哑巴腰上缠着两个水囊,沿途路过小溪,他便会装上一些水。
如今暂时休息,他将水囊的盖子掀开,递给阿昭。
他身上背的包袱里,放着一些银钱,是养父先前藏起来的私房钱,还有养母手中掌握的碎银首饰,也被他收入囊中。
哑巴没有什么羞愧的心思,他只求能活下去,不论手段是否干净。
阿昭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她侧过身子,认真的望着哑巴兄长,目光神采奕奕。
“你我相识多年,又是一同被拐卖到此处,还不曾问过兄长的名姓。
”阿昭活了两辈子,都不曾知道这个便宜兄长的名字,先前小命掌握在他的手上,她保命都来不及,又怎敢随意问他从前的身份。
她记得,她和哑巴是被沉水村里同一伙人被拐卖的,幼时哑巴举止不凡,一看便是世家王爵府里的公子,只是小小年纪一双眸子阴翳,如同毒蛇一般。
山里人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养父母对他也不敢过多责打,阿昭也因此沦为他们的出气包。
因为他沉默寡言,村里的人误以为他口不能言,所以给他取了“哑巴”这个名字。
那时她年岁尚浅,还不记事,她记得她曾试图亲近这个兄长,只不过被他冷漠的模样吓跑了,后来见了他,便是转身就跑,两人虽处在一个屋檐下,却也不常相见。
他的本名吗?哑巴原本淡然的眼眸变得冰冷,他想起火光连天的过去,想起亲人惨死的面容,想起那些护卫拼死为他杀出一条生路……哑巴只是下意识地看着阿昭,他陷入回忆中,目光冰冷,脸上仿佛有一层厚重的冰霜。
极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他的过去还能知道他活着的人……大多坟头草比人高。
他更恨那些袖手旁观的世家,怨恨落井下石的人,他曾高高在上,也曾被人践踏,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眼看他从云端上掉下来,跌入凡尘,人和心都变得肮脏不堪。
在他奋力想要爬起来的时候,他们又毫不犹豫地将他踩成烂泥。
与他相依为命的,至始至终,都只有阿昭……“……沈墨。
”哑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少年声音沙哑。
这两个代表他过去的字,便是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仿佛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
阿昭并没有展露过多的表情,她现如今的身份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上一世,她在花楼的时候,也对这个名字略有耳闻,只是不知这人就是兄长。
她在心中暗暗记住这个名字,心想若是能入朝为官,一定要远离他,若能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是最好的。
“你呢?”沈墨望着她,眼尾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整个人多了几分破碎感。
“啊?”阿昭愣了愣,她方才在脑海中思索沈墨这个名字,不知哑巴在问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原先的名字。
”沈墨看着她,他不知道这个蠢弟弟今后会不会被家人寻回去,早些知晓他的过去,也能尽早斩断这个蠢弟弟的退路。
他知道阿昭的本名,只是在试探她是否记起了从前的事情。
私心里,他希望阿昭这辈子都将过去的事情淡忘。
他的阿昭,平安喜乐就好。
“不记得了。
”阿昭眼中闪过失落,耷拉着脑袋,不再多言语。
沈墨松了一口气。
“我去寻一些野果。
”沈墨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他不会哄人,见蠢弟弟无端红的眼眶,心里一阵发慌。
不想过多的引起阿昭的伤怀,他选择暂时离开。
因为担心阿昭乱跑,沈墨将白虎留下,替他看着她。
阿昭:“……”虽说这只白虎蠢乎乎的,可是再傻也是一只野兽啊。
白虎凑近了阿昭,吐着舌头,摇头晃脑的在阿昭身边蹦来跳去,嗅了嗅阿昭身上的味道。
阿昭:……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她原本想着,一旦逃离那个吃人的村落,便与哑巴兄长分路扬镳。
兄长也如她所料,在爬上山顶后与她相别,她本就是孑然一身,上一世身如浮萍,这一世也只想着依靠自己,哑巴若是真的将她遗弃在树林里,她也不曾有过怨言。
可她没想到,他真的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领着一只白虎看着她。
脱身之法,唯有等到进入边陲小城才能施展了。
她终究是女儿身,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如今他们日日生活在一起,男女有别,早晚有一天,她的秘密会藏不住。
沈墨似乎极为厌恶旁人对他说谎,阿昭想到村中人的下场,只觉得寒气入骨。
不多时,哑巴带了一些野果回来。
他摘果时,仔细辨认了一番,确认是无毒的、成熟的果子,才会摘下。
沈墨随手拿了几个果子投喂给白虎,剩下的便一股脑地递给阿昭。
“谢谢兄长。
”阿昭双手接过,笑了笑,天真无邪地眯着眼,露出两颗小虎牙,可爱极了。
沈墨低头看着她毛绒绒的脑袋,总觉得阿昭笑起来的时候,比那只蠢蠢的白虎还要可爱。
他看着阿昭脑袋晃动的样子,没忍住,抬手摸了摸。
手心仿佛被一片羽毛拂过,软软的,仿佛有一丝暖意在心中漂浮。
如今他在这世上,只有阿昭这一个亲人了。
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孩童,两人相互扶持,又走了几个时辰,他们翻上了第二座山。
小白虎在前头领路,虽然它还年幼,但已是山中的霸王,即使入夜了,许多野兽也只敢远远的观望,不敢靠近。
越往后走,阿昭脚踝处的伤势并愈发加重,她一直忍着疼痛,心想着只要顺利入城,便可以去找大夫医治了。
入夜了,黑夜浓墨重彩,只有一轮弯弯的月亮高悬天际,弯刀刮破了黑夜的斗篷,落下几分浅淡的微光。
微弱的光亮落在沈墨的身上,少年身量□□,其实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也极少见他弯腰。
夜色已深,但是四周都是深深的丛林,偶尔发出几声蝙蝠的叫声,就连树上栖息的鸟儿,都被小白虎呲牙咧嘴发出的吼叫声吓跑了。
白虎是这几座大山的霸王,这三座大山就没有它不敢去的地方。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墨举着火把,跟着小白虎,寻到了一处偏僻的山洞。
山洞外侧有茂盛的丛林遮蔽,还有几块巨石遮挡,也只有沈墨和阿昭能够进来。
阿昭走在沈墨后面,山洞的洞口并不大,不过洞中别有天地,十分宽广,进入洞中,脚步声化作回声在巨大的空间内回绕。
两个少年足以在这里暂时歇息。
白虎这两天跟着沈墨,肚子越发吃的圆滚了,想着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结果卡在石缝里露出一个小脑袋,吐着舌头,处在石缝外的胖胖四肢都各自用力,结果就是脑子被卡得更紧了。
“吼吼……”白虎急得直叫唤,向沈墨求救。
沈墨:“……”为什么他救的都是笨蛋?阿昭虽然有些怕白虎,但想到一路以来白虎都在帮助他们开路,心里多了几分感激。
他们走的道路,也是极为平坦的,这一天一夜走来,她也从未饿过肚子,不像是逃亡,更像是与家人出来出游。